“我有充足的證據證明，‘肖恩’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人造神阻礙遷徙計劃，無視人類群體利益，無異于背叛。”

這蒼邁的聲音來自一個坐着輪椅的老人。老人臉頰上的皺皮堆積在下颚線處，兩隻眼珠子分别瞥向兩個方向，那漆黑的瞳仁肖似人蝶，有種說不出的病态。可他偏偏勉強地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向盛襄走來。老人的雙腿虛軟無力，走了幾步雙膝“噗通”砸在地上，而他就這樣磋磨着膝蓋，朝拜一般繼續朝盛襄的方向挪動！

這老人，豈非正是遷徙者洛佩斯？

“你想幹什麼？”盛襄後退一步。

洛佩斯盯着盛襄，咯咯笑起來，兩排牙裡頭有三角獠牙，有金屬質地的假牙，還有完全不符合年齡的潔白牙齒。

一名士兵瞄準了盛襄與嶽庸白之間的空隙開了一槍。

“奇迹！”盛襄伸出手，沖上去想要抓住他。

但盛襄被完全架住了，其餘二十餘名特種兵将嶽庸白團團圍住。

“你們他媽都瘋了！人造神不可能背叛人類！”

“孩子，你未免太信任一個實驗體了。”洛佩斯在士兵的幫助下坐回輪椅，緊接着問嶽庸白：“老會長跟你透露過遷徙計劃嗎？”

嶽庸白連眼睛都沒擡一下，“不難猜。”

洛佩斯問：“你很早就知道遷徙計劃成功了？”

盛襄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盯着嶽庸白——

“知道。”

“知而不報，是否刻意隐瞞？”

“是。”

洛佩斯擡高聲線：“深淵不斷吞噬着這個星球，如果不能在那一天來臨前遷徙成功，人類文明将迎來毀滅的結局！”

“沒錯。”

洛佩斯冷笑，“那麼，說你在主觀上早已背叛了人類，可有冤枉你？”

嶽庸白停頓了幾秒，那雙金眸染上一層薄薄的冰霧，說出來的那句話極其清晰，又極其冰冷：

“沒有背叛，是人類不值得拯救。”

秘書長擡手喝令：“殺！”

霎時間，槍聲像狂風暴雨一般響起，所有玻璃器皿一齊震碎。一道藍光閃過，嶽庸白竟在須臾間站在了士兵隊列中，五指插入一名士兵的咽喉輕輕一扭。。

秘書長顯然十分了解人造神的恐怖，高聲道：“不能讓他搶到槍！”可聲音的速度沒有人造神的動作快，在他的手觸碰到機關槍的那一刻，槍聲在空中優雅地調轉了一個方向，他扣了兩下扳機，兩名士兵就悄無聲息地倒在了血泊中。

眼看戰局扭轉，情急之下秘書長想到監控中的畫面，頃刻掏出防身用的□□，拉動保險栓，将槍頭抵在盛襄的後腦勺上。

“啊啊啊啊啊！”洛佩斯反倒先發出尖叫，“秘書長閣下，你不能殺他！”

嶽庸白遲疑片刻，子彈穿過他的小腿，很快又一顆擊穿了他持槍的手。他跪在一片血泊中，臉上依然沒有一絲表情，看起來就像一個斷裂的人偶。即便他未曾使用繼承體，此刻身上傳遞出的濃烈的非人感仍然讓士兵們停下了動作。

嶽庸白道：“今天我死在這裡，仍有繼承體存活于世，它會将我的死亡信息帶給穆野少校。很快，研究所所做的地下實驗，将全部公開。”

秘書長輕撫着下巴上的胡須，心中暗自思忖，人造神所言的繼承體能力，是否真如其所說。

盛襄高聲道：“将那些為理想而選擇成為勘探者的少年們，做成人蝶投放深淵，這種行徑，連惡種都不屑為之！霍爾曼基地所高舉的人道主義大旗，不就成了笑話？”

一個以軍治國的末日堡壘當然不可能施行真正的人道主義，但在這末世之中，幸存者們确切需要一座燈塔，讓他們相信人性的力量終将勝過邪惡。

這份信念，正是曆代人堅守陣地的人本根基，一旦連作為人的信念都不存在了，那麼在惡種橫行、堕落成本無比之低的時代裡，人類注定敗亡。

嶽庸白道：“你與恩特隐修會的秘密往來，巴巴耶夫一直都知道。”

秘書長一揮手，士兵們全都放下槍，緊張的氣氛似乎有所緩解。

洛佩斯嚷嚷：“Geist的繼承體當真有獨立意識，甚至能共感本體死亡？秘書長，這……”

嶽庸白的目光銳利如劍，掃過洛佩斯那張扭曲的面孔：“我的身體，你用得習慣嗎？”

衆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洛佩斯的身影猛然彈起，就好像那雙佝偻的腿一下子回光返照，他從白大褂的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巧的手槍，手腕一抖，子彈直奔嶽庸白而去！

“奇迹！！”

盛襄的呼喊聲戛然，空空如也的胃中湧出酸水，幾乎要将整個胃都吐出來，嚴重缺乏睡眠和營養的身體難以支撐這決堤般崩潰的情緒，他耳鳴陣陣，眼前一白，最終昏倒在地，失去了意識。

然後，他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醒來後，手臂上的點滴讓盛襄逐漸恢複生機，他緩緩睜開眼睛。

隔着一層玻璃闆，外面的人全都在觀察他，就好像他是什麼奇特的生物。

秘書長問：“監聽結果如何？”

洛佩斯咂咂舌：“那個世界，果真美麗啊。”

盛襄摸了摸頭發，摸到一手透明膠質粘液，桌上放着幾枚神經元傳感器接口。

一股寒意由内而外蔓延，他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想要幹什麼，卻大緻猜到：剛才他又一次經曆了催眠夢，他的身份至此已經完全暴露了。

秘書長似乎有些急躁：“介質，穿越的介質是什麼？為什麼偏就是他進入了這個世界？”

洛佩斯安撫道：“别着急啊，重大的發現沒那麼快就能得出結論。”

秘書長：“你到底有幾成把握找到遷徙介質？如你所言，這将是近半個世紀以來最重大的發現，如果不能盡快配合實驗方案規劃，無法說服元帥，也就沒有資源投入你的項目！”

“我知道。”盛襄拔出手背上的針頭，緩緩走出觀察室，“我早就想回到我的世界了，不如我們做筆交易吧，我配合你們實驗，你們幫我回家。”

洛佩斯摟住盛襄瘦出了骨節的肩頭，親切地叫他：“孩子，你終于想通了！”

秘書長道：“你知道穿越的介質是什麼？”

“就像在大海上定位需要依賴信号坐标，想要實現跨時空躍遷，我想，也需要有某種相通的東西作為‘錨點’。”

洛佩斯是何等聰明的人，結合他方才在盛襄被催眠後檢測到的畫面，頓時聯想到了答案：“是香水！你還能調制出相同的香水嗎？”

“嗯。”盛襄道，“口說無憑，讓我試試。”

深淵研究所裡有一間生化實驗室，由于不是專用的調香室，原材料大多是化學用品。盛襄列了一張材料清單，秘書長讓士兵立刻去搜集。在等待的過程中，盛襄開始準備調香。

他的手指修長漂亮，是一隻看上去就很擅長實驗的手。但握住試管的時候，骨節處微微泛白，不像是單純握住一根試管。

倒像是握住了一把沖散迷霧的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