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其實……”

盛襄再一次打斷，“你說過，等我拿下首都會告訴我一切，還有他的遺物要給我。現在卻什麼都沒有！你這樣做的原因隻能是——他留給我的東西不在這裡，而是在另一個地方。而你，安立奎，為了将我拴在巴塞，甯願隐瞞這一切！”

“阿庸為你留下的是一條退路。”安立奎煩躁地揉了把頭發，試圖讓盛襄理解眼前的局勢，“如今你如日中天，要什麼退路？總統沒這麼好當，我們的基地才剛剛起步。這片大陸分裂了五十年，當地勢力不隻有惡種，還有人類，其中盤根錯雜，連我都不知道渾水裡頭有多少魚。你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很快就會被吃得渣都不剩！”

聽罷，盛襄猛烈地咳嗽了起來，他佝偻着背的樣子，像個憔悴的瘾君子。安立奎強行按住他的背，聲音少見地帶着慌亂：

“聽着，我們在累西腓見到的阿庸，很有可能不是他。因為我‘看’不到他的未來！确切地說，當我遇到一個人，通常能預感到未來我會對他抱有的某種感情或者态度，但那次我們時隔十三年的重逢，我卻無法在他身上獲得任何預感……”

盛襄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荒謬的笑話，肩膀顫抖着發笑，“行，還是你行，你他娘的真有本事！這種話也編得出來！我把你的頭砍下來，你複活給我看看？”

堂堂地下城之首，平常向來是别人順着他，現在他耐心地講道理，反倒被盛襄一通罵。安立奎正待發作，卻見盛襄面容扭曲，兩隻手臂扭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暴起，突然“噗通”跪倒在地上，像是在極力克制着什麼。

“喂！”

“我想殺人，想刀了你，真想。”盛襄喘着粗氣，藍瞳中一片混沌。

沒轍。安立奎歎了口氣，輕輕撫上了他的額頭。“怎麼了？”

盛襄的氣息急促，“我感覺到了畸變……我的身體正在逐漸失控。”

安立奎愣在那裡，接着幹咽了幾口，嗓子發幹，道：“你、你胡說什麼！誰能知道自己要畸變？你這是心理作用……”

“我能聞得出惡種的氣味，也能感應到自己身體的變化！我已經服下了慢性毒|藥，确保我會在畸變前死去，在我死前，我隻想去見他。今天的記者發布會上，我明顯表現出了身體不适，最後也稱病提前結束。兩周後，你隻需外宣布總統病逝，由副總統你來主持大局。”

安立奎把盛襄從地上拔起來，按住他的肩膀，急道：“肖恩，你不要這樣，先冷靜點。對、對了，我可以告訴你！阿庸最後給你留下的，是一個坐标！一個遙遠的坐标！在那裡，他給你留了一處避難所，所以、所以等一切穩定下來後，你可以……”

“太晚了。”盛襄垂眸，睫毛在臉頰上投下參差的陰影，“我很冷靜。選個傀儡會長，等他死了，取而代之。不正好應了你最初的計劃嗎？”

安立奎緊盯着他，身體已然因為□□氣體而逐漸變得無力......他心中一驚，意識到了什麼，卻也隻能無力地看着盛襄披上風衣、拿起包裹，踏上了遠行的道路。

“都解決了？”盛襄關上門。

“廢話！”美杜紗揉了揉手腕，一腳踹走一個抱着她的小腿的保镖。

“肖恩，我給你的藥一周後便會發作，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留有遺憾。”織田葵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嘗試抑制情緒，但淚水還是不争氣地滑落。

盛襄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抱歉的微笑，他自嘲道：“不好意思啊，我是個感染者。這一天遲早會來。現在塵埃落地，反而還挺解脫的。”

盛襄一番喬裝，從總統府的側門出發，臨行前最後回望了一眼二樓。

天邊的白雲時而聚集，時而分散。美杜紗揚起手臂，用盡全力揮舞着：“願奇迹常伴你身！

盛襄的背影在陽光中漸行漸遠，如同一幅逐漸褪色的畫卷。他一個人踏入貧民窟，最後也是一個人離開，一切好像都沒有變，就連兩次目送他的，都是這兩個女人。

坐上飛機，巴塞的喧嚣在刹那遠去，煙塵和黃沙中的大陸像是在慢鏡頭中被拉得很長很長。

盛襄扒着窗戶，心中百感，直到陸地的輪廓完全消失在視線的盡頭，他才閉目養神。

經過一路的奔波，飛機轉汽車，兩天的路途将他帶到了距離A國最近的轄區。在當地人脈的接應下，他偷渡入境A國，在惡種的地盤上，各種艱險自不必說，好在最終抵達了博物館所在的常青府。

博物館門前甚至為人造神标本的特别展覽挂出了巨幅海報。穿過大門，一樓大廳的中心位置，一根透明圓柱矗立在那裡。

圓柱采用的玻璃具有放大效果，使得内部的展品仿佛觸手可及。人造神的頭顱靜靜地漂浮在防腐液體之中，銀發在水中飄散，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會蘇醒。然而他的雙眸緊閉，皮膚幾乎和石膏一樣慘白，那頭顱的輪廓實在是俊美而莊嚴，宛如真正的天神，随時都會降臨奪走窺視者的靈魂。

“……奇迹。”

盛襄眼前一陣眩暈，心髒被一陣劇痛緊緊攫住。短短一瞬被拉到無限長。一股強烈的失重感襲來，他感到自己的靈魂正在下墜，一直以來苦苦支撐的善意被這一眼侵蝕殆盡，就像早已被白蟻築空的高樓大廈，在被閃電擊中的那一刹那，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