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襄的心髒重重往下一沉：“大山，你也想起來了？”

大山沒有回答，隻默默起身，發出一聲震天的怒吼。赤紅的皮膚之下，肌肉膨脹到了極限，血管根根分明。尋常惡種在打鬥中總會本能地自保，可大山卻像是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與三隻同樣強悍的惡種肉碰肉地搏鬥。他覺察不到痛似的，也不考慮自身安危，隻是瘋狂地攻擊着對手。

信息素畸變世間罕見，它能夠改變他人的大腦結構，但并不是實戰型的能力。在這種腹背受敵的困境中，多少有些束手無策。并且，由于畸變發生的時間太短，他對自己的能力并不熟悉。此刻想要再次釋放花藤，卻連一片葉子都無法催生。

戰況焦灼之際，又一名覺醒的惡種站了出來。這一次，畸變方向是共振調頻，随着一聲鲸歌般的長鳴，一樓燈光突然跳閃，随即“滋啦”一聲，室内燈管接連爆裂，黑暗籠罩了整個博物館。

在暗光環境，盛襄的嗅覺成為了優勢。大山抱起他，依靠他的指引，跌跌撞撞地逃出了博物館。他們的身後，是一片混亂和戰鬥的喧嚣，而他們的前方，則是A國最繁華的城市。

離開博物館一路狂奔兩英裡後，躲進一條狹窄的巷子，大山才放下了盛襄。

“大山。”盛襄靠在牆邊，深吸一口氣，聲音有些哽咽，“我連他最後的遺骨都沒能帶出來。他就這樣……徹底消失了……”

大山看着他，搖了搖頭：“不，最重要的已經留下了。”

盛襄擡頭，霧色的眼睛失神地望向他。

“是你。你體内的信息素，你的畸變，你的技能。”淚水瑩潤了大山的複眼，這個曾經的硬漢再也忍不住，像個孩子那樣把自己蜷縮起來，“對不起，肖恩，真的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還有我嗎……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我的體内好像保留了奇迹的信息素，就連我的桔梗，都是他的味道。”盛襄抱住大山的腦袋，猶如久别重逢的老友，泣不成聲。“大山，你為什麼道歉？我們都不想這樣的……”

大山輕輕推開了他，聲音中帶着一絲決絕：“肖恩，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你穿過這條巷子，一直向南，五英裡外的第九大街，找一家叫做‘零度’的酒館，那是薩缪爾的聯絡點。辛普森下令抓你，一定是天羅地網。現在隻有他能幫你。”

“大山，振作一點！薩缪爾他是天生惡種，根本不會變回人類。”盛襄試圖拉起他，“我們一起走，一定有辦法的！”

“‘世紀之夜’後，世紀軍團元氣大傷，薩缪爾也因戰敗被罰。此戰辛普森和他的軍隊一直作壁上觀，隻消減了薩缪爾的勢力。薩缪爾咽不下這口氣。”鮮血從他的口中湧出，每一句話都仿佛含着血泡。

過去的舍長大山沉默寡言，這一次卻好像非要把話一股腦說完不可。

“肖恩，你知道我為什麼能恢複記憶嗎？”

盛襄一愣，方才大山趕到時，黑桔梗早已枯萎，若不是受到他的影響，那大山又是何時恢複記憶的？在強烈的不安預感下，盛襄用力搖了搖頭，“先不提這個，等你好了……”

“不，就現在，現在。其實，早在你畸變前，人造神的信息素就已經能夠讓惡種恢複記憶了，無論是近距離吸入氣體，還是……”大山沒有辦法直接說出接下來的話，隻是頓了頓，眼淚與鮮血融合在一起，洇進厚厚的塵埃。

“甚至是他的屍塊，在血液未流盡前都有效果。”

聽罷，盛襄隻覺得大腦被猝然按下暫停，萬籁俱寂，天旋地轉！

好像在地獄岩漿中掙紮了一個世紀，盛襄緩了緩，啞聲道，“他的頭顱被砍下後，身體留在了戰場嗎？基地舍棄他，引爆了外城的炸彈……他也化為灰燼了嗎？”

大山的聲音越來越低，“不知為何，那一戰，他的信息素對惡種來說有着無法抗拒的吸引力。我也和其他狂歡的惡種一起……我遭到報應，我應得的懲罰！那之後，我就想起了我的兄弟候鳥，想起了我所犯下的一切罪惡。我活到現在，是為了贖罪，哪怕隻能贖千分之一。”

緊接着，大山将一把冰冷的匕首遞到盛襄手中。

盛襄握着匕首的手顫抖不已：“你們……把他……我、我不會原諒你！！你就算死一萬次，也什麼都抵不了！！”

“現在，也是時候了。肖恩，能死在你的手裡，是我的榮幸。”

盛襄再無法直視大山，本該刻骨的恨意和其他複雜的情緒混在一起。他哭吼着擡起軍刀，用力刺入大山的手臂。哪怕知道惡種不能代表大山的個人意志，面對這樣的結局，他怎能不恨？

無盡的血淹過來，淹過來，把天空煎成一碗湯藥，萬物煎熬。

盛襄跪在地上，哭得渾身抽搐。良久，他忍痛爬起來，頭也不回地向南跑去。他的身影漸漸模糊，大山靜靜地躺在巷子裡，閉上眼睛，仿佛在等待着最終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