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襄立在辦公室的灰牆前,指間的香煙袅袅升起,手腕凝霜,血管微微突起。
AI女聲正平靜誦讀着催眠蘭登後的調查結果,正驗證了蘭登沒有說謊。
「說到底,無論是穆野還是噎鳴基地的接應人員,都執行了嶽的遺願。就連對我,他也守口如瓶。你是第一個進去的人。如果當時你沒有為了争權匆忙返回巴塞,或許就能發現魚缸裡的水母了。」蘭登的聲音在耳邊盤旋,字字如刀。
盛襄的手指微微收緊,煙在他指間幾乎被捏碎。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巨大的玻璃魚缸,水母在其中漂浮,像一顆跳動的心髒。
“小水母……燈塔水母……”盛襄跪在地毯上,把自己縮成一團。他忍不住去設想,假如當初沒有因為畸變失明,安全屋裡那偌大的魚缸本該引起他的警覺;若仔細觀察,則會發現裡面的水母;再多等幾個月,或許……盛襄不敢想下去。
複生,這個詞太過荒誕。哪怕通過繼承體水母吞噬弗裡曼,從而融合了黑體,嶽庸白也無法确保自己能夠複活。他必須選擇某種晦澀的方式嘗試,這樣即便失敗,盛襄也不會得而複失。
後悔像一張無形的網,正在一點點收緊,勒住盛襄的心髒。霍爾曼基地究竟在用奇迹的心髒做什麼?
而且,就憑蘭登的力量,不可能輕易将複生後的奇迹帶離霍爾曼。除非這本來就是巴巴耶夫授意!
“是了,深淵研究所折了一個秘書長,二、三十号人,怎麼會連正規的新聞報道都沒有……”盛襄喃喃,“那時候就已經暴露了嗎?”
确如蘭登所言,霍爾曼是他們共同的敵人。盛襄痛恨基地,恨它将自己流放荒原,恨它欺騙勘探者,恨它既用嶽抵禦惡種又設下他的死局。但作為基地領袖,私人情緒必須讓位于立場和目的。無論他是否認同霍爾曼的理念,它終究是人類的堡壘。況且,“遠交近攻”總是上策,新索菲亞與霍爾曼之間橫亘着整個大洋,遠程作戰隻會兩敗俱傷。
“奇迹的心髒,必須萬無一失。”
熄滅的煙頭還冒着餘煙,計算機提示收到一封來自薩缪爾的郵件。
薩缪爾私下來信都采用語音,磁性的嗓音娓娓道來。繼A國官方外交祝賀肖恩連任後,薩缪爾親自緻賀。他有意深化A國與新索菲亞的貿易往來,邀請肖恩前來訪問,以示兩國合作共榮的決心。過去薩缪爾屢次邀請他訪問A國,盛襄從未應允,而這一次,他竟認真考慮起來。
“世紀之夜”的敗北是薩缪爾心中拔不掉的刺,他想要鏟除巴巴耶夫治下的霍爾曼基地,幾乎是名牌了。這些年來,薩缪爾休養生息,作為當今最大的惡種勢力,卻能與鄰近的新索菲亞相安無事。這也造就了巴塞難得的繁榮:當其他人類基地仍在遭受各路惡種侵擾時,在這片土地上,人們能安居樂業,發展經濟。盛襄若與薩缪爾結盟,他們會是這個世界最強大的聯盟。
可薩缪爾,一個天生惡種,真的能共情人類嗎?他所展現出來的情誼和仁制,又有幾分是真?
盛襄清了清嗓子,準備拟一篇回信,可幾經嘗試,最終隻得擱置。
就在這時,通訊器傳來了地鼠請求開門的聲音,盛襄輕按手指,辦公室的門開了。
地鼠懷中抱着一隻白色小獸,頸間鈴铛輕響。“肖恩少爺,警衛巡邏時發現了一隻模樣奇特的野狗,覺得不像普通犬類,就抓了起來。我看它很像您從前的愛寵,就帶來了。”
“來。”盛襄接過小狗,幾個月前在小巷遇到它還隻有兔子大小,如今已經需要雙手環抱。他忍不住将臉埋進小狗的絨毛中深吸一口。
地鼠了然:“我這就安排後勤準備狗窩狗糧。需要單獨騰一間寵物房嗎?”
“不用。”盛襄親親它的頭頂心,“它和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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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胡安皇家學院裡,關于沃克總統那些或真或假的新聞在竊竊私語中流轉,漸漸勾勒出一個令人着迷又遙不可及的輪廓。在那個地位的人,長相已無關緊要,奇迹曾聽過無數人談論肖恩沃克,或褒或貶,卻從未見過像這些青春期少女一般,将他的照片貼在剪報本,用各色彩筆裝飾後珍藏。
“這種人有什麼好追的?他喜歡小孩子啊!”每當看到女孩們圍在一起分享手賬本,路易莎總會像隻炸毛的貓一樣跳起來。
女生不以為然:“你怎麼知道?肯定是因為肖恩大人讓你爹地多交稅,你才故意抹黑的!”
“他身邊的女人就隻有那個少女秘書!”路易莎氣得直跺腳,“你們不知道那些政治家玩得有多髒……”
女同學“嘩嘩”翻了幾十頁頁,翻到一張照片:“喏,你看!那個秘書四年前就長這樣,實驗體和人不一樣啦!”
“可他真的很變态!”路易莎換了個話題,“之前還在我面前穿女裝!就在火車上哇!”
一連串笑聲炸開:“大小姐,你該不會是做夢夢到的吧?肖恩大人怎麼可能和你同坐一列火車還穿女裝?”
“我、我……”路易莎當時被操作過記憶,腦子裡的邏輯鍊并不完善,一時語塞。這時一抹銀色的身影悄然出現,女生們一下子全都靜下來。
學校裡樣貌出衆的少年通常走到哪裡都會被人群簇擁,但奇迹則相反。在熒幕上看到這張面孔固然驚為天人,可這種銳利的俊美畢竟超出了日常生活的範疇,仿佛一尊低垂眉眼的神祇,在他面前總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他的指尖落在一張五年前的剪報上。攝于累西腓起義後的七月,舞台場景雖然簡陋,卻透着一股沖破紙面的蓬勃生機。照片上有撥開兜帽側目相望的地鼠,抱臂而立的安立奎,大小不一的獸人實驗體,還有台下臉上繪藍的支持者們。照片中央,盛襄指向天空,神采奕奕,而人造神就站在他身旁,面無表情,目光卻若有若無地偏向他。
“啊,這張照片裡有你!”一個女生脫口而出,又急忙補充,“我是說,有人造神大人!他們好像隻同框過這一次,沒過多久Geist就戰死了。這張照片裡……兩人真的很登對哇!”
奇迹的目光停留在照片上似乎重疊的手上,不語。
手賬的主人連忙收起本子,“哎呀,革命友誼嘛!艾莉亞,那可是英靈,你不許八卦!”
上課鈴适時響起,衆人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