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山結月花感覺到肩膀被誰拍了拍,她看看已經被擠散的同伴,最終還是轉過頭去詢問身後的人有什麼事。
“你是......柏山嗎?”身後是一位戴着眼鏡的男人,他護着一位身材嬌小的女性艱難地來到了她的身邊。
柏山結月花因為這張許久未見的臉怔愣了一瞬,随即反應過來道:“是黑田啊,好久不見。這裡說話不太方便,我們先出去吧。”
“對,對。我們先離開這裡吧,麗子。”黑田幸治對被他護在臂彎裡的麗子說。
柏山結月花帶着他們向人群散開的地方走去,順便掃了一眼,看見時國京太郎頂着那頭紮眼的頭發向前沖着,不破的身影已經完全淹沒在人群中了。算了,還有鎹鴉在,待會兒讓竹子去找他們就好。
黑田幸治與柏山結月花曾是同學,同為華族的黑田家早早與柏山家訂立了婚約,如果沒有變故的話,現在柏山結月花應該已經改姓黑田,入住黑田家的宅邸。柏山結月花在學校中也是非常受歡迎的女孩,雖然不乏有人因為她的家室而追捧她,但她的溫婉聰慧依舊俘獲了一大批簇擁者,其中就包括她的婚約對象黑田幸治。
他們曾是無話不談的密友,漸漸的黑田幸治便發現了柏山結月花溫婉外表下鋒利且特立獨行的内裡。她喜歡舞刀弄槍,說起薙刀術的時候語氣會不自覺的揚起,發自内心的笑容突破了堅硬的軀殼,令本就心動的人更加情難自抑。
她不喜歡參加宴會,每次穿上漂亮的和服,黑田幸治總覺得她像是被包在塑料膜裡待售的鮮花,被人淋上水滴,看起來嬌豔無比,實則是被拘束着不許綻放。
她曾經問過他一句毫無緣由的話,讓他以為她終于願意對他敞開心扉,講講她發呆時看到的另一個世界。
【黑田。】
黑田幸治盯着她嘴角的小痣。
【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嗎?】
當時他的心髒漏跳了一拍,一股油然而生的狂喜在他心中瘋長。他是如何回答的呢?對了。
【也許吧。如果你想的話,這個周末我們可以去神社逛逛。不過比起這些,你的舞步還沒有練好吧?】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這麼回答?這也并非什麼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吧?仿佛靈魂出竅一般,黑田幸治看到了當時的自己。
他穿着黑毛呢的大禮服,雙側肩章上的流蘇垂落,袖口金絲刺繡華貴而典雅。作為華族爵位的繼承人,他更在乎明晚的晚宴,而不是一些子虛烏有的神鬼之說。
其實鬼什麼的,那些都隻是柏山绮麗的幻想吧?在這一點上她還是挺可愛的,以後也許可以寫一些幻想小說?
當時的黑田幸治,隻是如此輕描淡寫地想道。
“......幸治......幸治?”麗子的聲音将他的思緒呼喚了回來。
“啊,你們說什麼?”
柏山結月花抱臂,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我說兩三年不見了,黑田。還沒來得及祝賀你們新婚快樂。”
“謝謝!柏山小姐也來這邊旅遊嗎?最近的楓葉很好看呢!”麗子将柏山結月花當作了黑田幸治的朋友,開開心心地說起了來十和田旅遊的事情。
“啊哈哈,有機會的話會去的。我來這邊工作,最近二位夜晚就不要出來了,安安心心在白天去賞楓吧。”因為是舊友,所以柏山結月花斟酌再三,還是提醒了一兩句。
黑田幸治攥緊了拳頭。他的雙肩聳起又落下,似乎做了極大的心理博弈才最終決定開口:“你還......相信惡鬼什麼的嗎?”
柏山結月花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她已經經曆了太多的否定,曾經她也質疑過自己,那本日記是不是隻是先祖無聊時杜撰出來的小說?是不是自己真的陷入了妄想症中?
斜跨在肩頭的布帶傳來壓迫感,背上的重量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她,鬼是真實存在的,她的薙刀能夠斬殺那些惡鬼!
“這個嘛......還請你忘掉吧!”她笑着說。
*
“等一下!槿!!!”
理智正在離他而去,不破踉跄着身體撥開擋在他和她之間的身影,被他粗魯推開的人發出一聲聲咒罵,但他已無暇顧及。
不破向前伸出手,想要抓住如孩童吹出的七彩泡泡一般脆弱的绮影。
啪!
一隻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不破不敢将雙眼移開,仿佛隻要他眨眨眼睛,那道身影就會消失不見。
臉頰上突然傳來一陣痛感,不破被欺身而來的時國京太郎一拳打在了側臉上,鹹腥的鐵鏽味迅速沾滿了他的嘴巴,舌尖舔到一處腥甜。
時國京太郎強勢地拽住了他的胳膊,用粗礫般的聲音在他耳邊吼道:“你這混蛋麻花辮給俺冷靜一點看清楚啊,那不是什麼‘槿’,那是鬼啊!!!”
鬼?不不不,那是,槿?
不,不對!
槿已經死了。
楓紅色的身影停下了腳步,朝思暮想卻從未進入過不破夢中的臉頰轉了過來,淡淡的紫色對上了深邃的黑曜石,一瞬間将不破拉回了那間燃燒的房子裡。
然而就是這一刻,卻讓不破頃刻間冒出了冷汗。
那不是槿。雖然面容一模一樣,但眼神中卻糅雜了太多複雜的情緒,嬉笑、冷漠、譏諷,像是在看什麼渺小的生物一樣高高在上的自大。
被藏起來的“惡意”重新開始流淌,髒污的氣息填滿了周身的每一寸空間,沉重到讓他感覺到心髒一瞬間被揪緊的重壓喚醒了他的意志。
不破拔出日輪刀,漆黑的刀刃與他的眼睛閃爍着同樣晶瑩的亮光,刀尖指向了他不能再熟悉的面容。
“你究竟——是誰!??”
公然拔刀讓周圍的人群産生了恐慌,有男人在旁邊斥責那個穿白羽織的趕快把刀收起來,卻看到旁邊那個肌肉男拿出了比白羽織更大的刀,頓時吓得不敢說話了。人群四處散開,将兩人所在的空間讓了出來。
槿——不,是鬼。它櫻唇微啟,然後露出了一個輕笑:“你不認得我了嗎?”
不破眼角抽動,嘴巴向下拉成了一條弧線。這家夥的氣息,錯不了,一定是那隻紅發的惡鬼。但是,為什麼會是槿的樣子?
塗抹了嫣紅唇脂的唇上下開合,緩緩道出兩個字。
“——千,裡?”
爆炸般的響聲從人群的方向傳來,随之而來的還有金屬相擊的聲音。
黑田幸治不可置信地看着柏山結月花,似乎對于她大大方方讓他忘記那些話的做法難以接受。他其實全都看到了,柏山結月花擁有了新的同伴,他們看上去屬于另一個世界,有着無法與他這樣拒絕那個世界的人分享的秘密。
為什麼呢?為什麼自己要在人群中叫住柏山結月花呢?黑田幸治自己也無法明白自己的内心,他隻是無法忍受看着她的背影,想要抓住那個不會為任何東西停留的泡泡。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柏山結月花突然冷下來的臉色凍在了原地。他從來沒有見過柏山結月花露出這樣的表情。
“有什麼話,我們隻能等到之後再說了,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