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不肯落下風,得意挑眉道:“我三番清大對,滿牌了,你準備好給我八根花簽!”
她們打麻将主要為了消遣,底分十文,三番封頂,每局數銅錢太麻煩,用花簽做籌碼。
花簽共有一百零八根,初始時每人各二十七根,誰手上一根花簽都沒有了,就結算一次。
裴靜文一番自摸,成為本局胡牌第二人,剩下郁離和碧潭血戰,最終以郁離一番對對胡收場。
十二根花簽給出去,碧潭手上将好一根花簽不剩,不僅成為本局最大輸家,也是本輪最大輸家。
她噘着嘴輕哼一聲,跑去正屋搬出裝得滿滿當當的錢匣子。
裴靜文這才知她們打麻将屬于無本買賣,赢錢歸自己,輸錢由林建軍掏,算是心照不宣的額外收入。
一直沒敢做大牌、時不時給她們喂牌的裴靜文不再收斂,憑借邏輯思維和強大的瞬時記憶,後面幾輪殺得碧潭、流霞、郁離異常痛苦。
郁離讷讷道:“所以第一輪時,先生讓我們了是嗎?”
“不來了不來了……”流霞叫苦連天,“再和先生打下去,我這輩子不敢再碰麻将。”
“先生算牌又快又準,十次有八次猜中我要胡的牌,簡直神算。”碧潭雙目無神,顯然精神受到嚴重摧殘。
裴靜文謙虛一笑,深藏功與名。
“不欺負你們了,”她把赢來的銅錢倒在桌上,“你們平分了吧。”
碧潭像行屍走肉一樣轉頭,目光依舊呆滞,幹巴巴道:“先生真是善人。”
流霞恢複些神采,補充道:“大善人。”
裴靜文爽朗大笑,慢悠悠伸了個懶腰,再捶捶發酸的腰,望着天說:“時候不早了,我要回那邊去了。”
聽到這話,被血虐的三人登時來了精神。
流霞趕忙道:“我方才是說笑的,哪兒會因為先生就不敢碰麻将?我說笑的。”
碧潭強打精神,挽留道:“我還想玩,先生能再陪我玩幾局嗎?”
“你确定你還想來?”裴靜文伸手在她渙散的瞳孔前晃了晃。
碧潭努力聚焦,聲音如一潭死水般毫無起伏地說:“我還想玩,真的。”
郁離陪笑道:“碧潭不行,可換蘭生來。”
躺搖椅上閉目養神的蘭生慢慢坐起,面前三人強顔歡笑挽留,裴靜文又悟了。
她揉着眼睛說:“打了這麼久麻将,眼睛有點花,我想一個人逛逛濯纓院。”
三人頓時如釋重負,異口同聲道:“先生自便就是。”
濯纓院正房後面是一座方形練武台,練武台後就是濯纓院的七間後罩房,進深一間。
以正中明間為分界線,左右兩邊的三間房各自相連通。
左邊的三開間擺着林建軍的武器、盔甲,牆壁上挂着各式動物皮毛,架子上陳列着各種動物的角和牙,足可見小院主人兇殘一面。
走進明間,推開明間和右次間之間的隔斷木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幅水墨丹青。
每幅畫隻蓋了林建軍的兩方私印,想必這些畫都出自他之手。
裴靜文不懂水墨丹青的意境,掀起右稍間前的竹簾,擡腳走了進去。
右稍間正中位置擺了一個銅香爐,臨窗的位置做了地台,豎放兩架憑幾,中間矮幾上還剩半壺沒喝完的酒。
窗戶對過去的牆壁上懸着一張行書帖,書帖大意内容是歌詠大雁北歸。
他在二十四歲生辰宴上向天啟帝讨要的書聖行書北歸雁帖,應該就是面前這個了。
難怪它可以獨占一面牆。
裴靜文繼續往裡走,來到右盡間。
盡間大概是他平常看書寫字的地方,書架上堆滿了書,書案上也疊了一摞卷邊的書,旁邊擺着一方缺了角的石硯。
難以想象吃穿用度一向奢靡的林建軍,居然會用破損的硯台。
裴靜文坐到書案後的紅木圈椅上,随手抽出右邊畫缸裡的一幅畫。
解開繩子展開,畫上是馬球賽那天盛裝打扮的她——雖然有點抽象。
他竟然偷偷畫她!
裴靜文好奇地展開另一幅畫:身穿粗布麻衣的她在棺材闆搭成的簡易工作台前忙碌,橙紅夕陽為她平添一種不真實的朦胧感。
這是……裴靜文努力回想。
這是她接到林爾玉的請柬後,給扁擔花和決雲兒做華容道和七巧闆的時候!
裴靜文雙目圓睜,他那時就有想法了?不能吧!
裴靜文收起前兩幅畫放左手邊,取出第三幅畫:她躺在杏花雨的床上,微弱燭光照出她虛弱病容,看起來煞是可憐;
第四幅畫:他被罰跪,她喂他吃糕點;
第五幅畫:她從雪山之巅一躍而下;
第六幅畫:他們牽手行在西市街頭;
第七幅畫:她腳踩棺材邊鋸邊抹淚;
……
第十二幅畫:冬至時他們泛舟昆明池;
第十三幅畫:上元節他們攜手放河燈;
第十四幅畫:他背着她行走在繁星閃爍的夜空下——這是他們定親那天,旁邊還有兩列繁體蠅頭小楷:
親卿愛卿,是以卿卿
幸遇卿卿,唯愛卿卿
裴靜文合上最後一幅畫卷,幾次深呼吸平息翻湧的酸澀情緒,不停地眨動眼睛防止眼淚奪眶而出。
他好像那偷窺的變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