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窗外秋蟬嘶鳴,裴允再一次被氣得無話可說,扭頭望向書房中懸挂的書帖,胸膛不停起伏。
書帖上的紅泥印吸引裴允視線,他快步走到以紫檀木為卷軸的書帖前,問道:“聽聞陛下将天下第一行書北歸雁帖賞賜将軍,便是眼前這幅嗎?”
林建軍輕應一聲,無聲地觀察少年,心道他若敢出于報複毀去北歸雁帖,他當場就叫寶貝鷹隼啄去他眼珠子。
良久,裴允坐回紅木圈椅,垂眸盯着銀杯中鮮紅美酒,正色道:“南北朝政局動蕩,戰事頻發,吏治腐敗。”
“世家大族出身的士人厭倦時政,遠離官場,寄情玄修一途,崇尚自然,避世山野,放浪形骸。”
“書聖出身王謝之王,名門之後,受當時風氣影響,其字多以自然之美為意境,融百家之長,筆勢含蓄婉約,飄逸流暢,恰如南北朝士人逸雅清淨之風骨。”
林建軍食指輕叩桌面,雙眸掠過一縷藐視之意,不急不躁道:“所謂南北朝風骨,不過是嗑五石散嗑傻了的士人逃避濟世責任,故作玄虛,也敢稱風骨二字?”
裴允剛要開口,門房來禀許太醫造訪,林建軍揮手打斷他的話,淡淡道:“林某要事在身,裴小郎君可還有事?”
裴允默了半晌,拱手道:“方才所言之事若能得償,某願獻書聖行書寒食聽雨帖。”
林建軍嗤笑一聲,命人将他請出去。
最初戒斷五石散那段時間,陳嘉穎成日萎靡不振,心中就像有支羽毛,一刻不停地輕飄飄來回掃來掃去,激得她精神瀕臨崩潰。
随之時間推移,她對五石散那爛污東西的渴望逐漸降低,加上喝了許多苦苦的藥調養脆弱腸胃,後面再看見五石散時,竟是可以做到視若無睹。
許太醫為她把完脈,依着她身體狀況開了張新藥方,祝賀道:“娘子隻要日後莫碰五石散,好生吃藥調理,也就無礙了。”
五石散自南北朝盛行以來,鮮少有戒斷之先例,比起那些沉淪毒物的王侯将相,戒去五石散的女郎心性之堅韌可見一斑。
許太醫哼着曲兒離開将軍宅所在巷子,等待家中仆役趕車的空隙,呢喃輕語:“老朽行醫數十載,得見一例戒斷五石散之幸事,也算不虛此生。”
“五石散?戒斷?”裴允等在巷口,原想向許太醫打聽将軍宅中何人生病,過幾日送寒食聽雨帖時一并送些補藥來,不想竟有意外之喜。
許太醫分了個眼神給一襲綢衣的少年,防備道:“什麼五石散?小郎君怕是聽岔了。”
裴允作了個揖道:“晚生裴允,家父乃禮部侍郎。”
他直起身注視着老者,熱切道:“不瞞老先生,晚生有一愛姬曾為他人外婦,被那畜生逼着服用五石散。方才聽老先生談及戒斷五石散,一時愛妻心切,這才貿然攀談。”
“原是裴小衙内。”許太醫聞言生出幾分好感,随性拱手一禮,“若想戒斷五石散,隻能依靠小娘子自身心性,老夫不過錦上添花罷了。”
“也就是說真有人能戒斷五石散。”裴允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晚生心系愛姬,想幫她戒去這毒物,老先生能否告知晚生此戒斷之人,晚生好去讨教一二。”
外洩病者私隐有違醫師之德,然能使一人戒去五石散又乃功德一件,許太醫面露難色。
恰在這時仆役趕了犢車來,許太醫踩着長條凳彎腰走進車輿,車輪向前滾了兩圈,很快就停下來。
他掀起簾子,含糊道:“聽聞小衙内之妻乃東川節度使小孫女,這東川節度使曾有恩于林小将軍。”
對着遠去的犢車長揖到地,裴允神色複雜地轉身回望隐在巷子中的将軍宅。
事已至此,當日暗殺他的元兇徹底明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婚假結束沒幾天,便又是長達半月的授衣假。
過完授衣假,老餘一家和趙應安等人就要啟程回歙州績溪。
林爾玉帶着一大票人出城前往位于東郊的明月别莊,恣意享受所剩不多的相聚時刻。
分别前幾天,林爾玉和餘頂天進山狩獵,身下駿馬被山中虎嘯驚到,颠得他摔下馬,胸口撞上石頭,淤青一片。
胸口傳來錐心刺骨的疼,林爾玉夜裡睡不安穩,索性思索如何辭去身上官職,想來想去忽然意識到借口就在眼前。
墜馬撞擊使得心口舊疾複發,很完美的辭官理由,為了更加真實,離别那日他選擇留在明月别莊,惹來餘頂天好一通罵。
罵歸罵,餘頂天心中理解,想着總歸他辭了官,兩人将在績溪重逢,也就随他去了。
裴靜文拉着趙應安的手,依依不舍道:“到了江南記得給我寫信,千萬不要因為江南好玩就把我忘了。”
趙應安來到魏朝後未曾出過長安,和嵇浪商量好,先去江南繁華城鎮遊玩,再回績溪。
林望舒莞爾道:“你先去探路,把好吃的好玩的都記下,我後面就到。”
“我是揚州人,煩請你替我看看此揚州和彼揚州有何不同。”陳嘉穎原想随他們一同前往江南,遠離是非之地,又恐半道被裴允劫去,遂打算等來日和林爾玉一家同行。
秋棠依含淚與周素清道别,林耀夏和林光華圍着粉雕玉琢的長夜安,大方地把自己心愛的玩具一股腦送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