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豁達道:“除了生死都是小事,隻要不死,蹲大牢算什麼?”
裴靜文關心道:“有沒有傷到哪裡?”
林望舒搖頭道:“沒打我,一直被關着,沒用刑。”
秋棠依沒接香餅,小聲道:“我們進來一趟不易,帶給你的幹糧吃不了幾天,獄卒家裡都打點過了,想來不會給你吃馊……”
獄卒扶着刀把走了過來,催促道:“時辰到了,夫人再待下去,小的們不好交代。”
不過幾句話而已,哪裡就到時辰了?
裴靜文正欲開口争辯,秋棠依攔下了她,扶着欄杆起身,往衙役手裡塞了個沉甸甸的荷包。
“秋夜寒涼,妾身一點心意,請諸位郎君飲酒暖身。”秋棠依屈膝拜道,“妾還有最後兩句話要囑咐妹妹,還望郎君成全。”
衙役掂了掂荷包,狀似為難道:“好吧,夫人快着些。”
目送衙役離去,忍了又忍的裴靜文還是沒忍住,輕輕啐了聲,林望舒哈哈大笑,陪着她一起啐。
“舒娘,你暫且忍忍。”握住她的手,秋棠依滿目心疼,“近日聖躬……”她聲音又低了幾分,“待你阿兄面了聖,一定想辦法保你出來。”
林望舒安撫道:“我在裡面一切都好,高滔隔三差五給我送東西來,嫂嫂不要擔心。”
“對了!”林望舒猛地一拍腦袋,取下醫療手環遞給裴靜文,“你先幫我保管着。”
将養多日,聖躬痊愈,積壓了近半月的朝奏文書被堆至天啟帝眼前。
匆匆看完侍禦史呈上來的文書,天啟帝勃然大怒,林爾玉沒等來召見的口谕,而是一道罷黜林建軍官職、收監刑部大牢的聖旨。
“茲冠軍大将軍、左金吾衛翊府中郎将林建軍,為包庇親族,操權弄勢,威逼利誘,以至忠良含冤而不得告,着即罷林建軍金吾衛職官,收監刑部。”
林建軍靜默半晌,叩首拜謝:“臣林建軍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來押解林建軍的是禁軍,看在他曾也是禁軍的面子上,給了他與家人告别的時間。
林建軍一言不發走向書案,安靜地研着墨。
林爾玉抓起桌上的茶杯擲了出去,瓷片噼裡啪啦碎了一地,打破沉寂的壓抑。
秋棠依摟着兩個孩子輕聲啜泣,裴靜文攤開聖旨,仿佛要把那張絹黃紙盯出一個洞。
林爾玉絕望地閉上眼。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過來,林望舒不過是道開胃菜,真正要被端上桌的是林建軍,又或者說是他!
偏偏都是真的,偏偏都是真的。
林望舒殺人是真,林建軍操權弄勢也是真。
那麼等着他的,又會是什麼?
包庇親族,欺君罔上?
林建軍慢慢走到裴靜文身前,垂眸盯着她看了許久,擡起手懸在蒼白的臉頰上,遲疑片刻,輕輕覆了上去。
他張了張嘴,最終什麼話都沒說,将寫滿蠅頭小楷的紙拍進她懷中。
他走至堂中,撩起衣擺雙膝跪地,對着林爾玉和秋棠依磕了三個頭,随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裴靜文展開墨迹未幹的梅花箋紙,瞬間淚流滿面,這是一封放妻書,他将庫房中所有錢糧贈她。
是了,天啟帝隻罷了他的職事官,還沒查抄他的财産,就連散官階都還給他留着。
裴靜文擦去眼淚,顧不上悲傷,提裙奔回房中,翻箱倒櫃找出庫房鑰匙,再以林建軍去年給她的字印号令秋英十六騎。
準确來說,那道聖旨下來後,秋英十六騎隻剩七人,其餘九人,不知所蹤。
都不重要了。
長安城裡的銀錢來不及轉移,洛陽城裡的銀錢為打點林望舒的事,金的、銀的、銅的加起來還剩十三箱,珠寶首飾也還有五箱。
所有金銀首飾裝車後,裴靜文返回正堂,立在門洞中央,長長的陰影将林爾玉和秋棠依籠罩。
裴靜文說道:“和我走,嫂嫂。”
秋棠依與林爾玉相視一笑,方才她已說服他,她不走了。
牽着兩個孩子來到裴靜文面前,秋棠依的眼神無比堅定:“我已決意無論禍福生死,都要陪伴爾玉身側。你快走,帶着扁擔花和決雲兒一起走。”
林耀夏和林光華抱着秋棠依不撒手,扯着嗓子聲嘶力竭地哭嚎:“我不走,阿娘我不走,我要阿娘,要阿娘……”
親衛抱起哭聲震天的兩個孩子,林爾玉在這片哭聲中,緩緩跪了下去,艱難道:“煩請諸位……煩請諸位替我護着,護着扁擔花和決雲兒。”
林爾玉的親衛跟随他多年,如今還有六人追随他,六人擲地有聲道:“阿郎放心,我等必以性命護着小主子。”
“如此,我與棠棠便放心了。”林爾玉牽着秋棠依,将一行人送到後門。
林耀夏哭啞了喉嚨,林光華也幾近暈厥,兩個九歲的孩童,淚眼汪汪望向疼愛他們的雙親。
秋棠依再也受不住骨肉分離之苦,伏在林爾玉懷中不敢再看。
林爾玉輕輕拍打女郎纖薄後背,慢慢移至脆弱後頸,用力一按,秋棠依軟綿綿地倒在林爾玉臂彎。
打橫抱起妻子放至車中,林爾玉神色肅穆,抱拳道:“拜托諸位了。”
天啟十五年八月初七,明鏡司明鏡使元謙參原鳳翔節度使,即太尉、骠騎大将軍、遙領揚州刺史,梁國公林爾玉裡通外番,私放犁羌王子,罪不容誅。
朝野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