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已過去了,殘留下藥後的不适,身上連接了各種的線管,浮屏上有他目前的生命數據,他很安靜地躺在床上,沒有去多看一眼。
還在返程的航行路途之中,在航艦的隔離艙。
這種感受,這種時候像極了鹿商白衰變時的光景,可他分明已不是鹿商白了,怎麼卻要在這種事上跟過去重合呢?
……
隔離艙門有開阖的聲響,有人進來,他也恍若未聞。
梅裡瞥過一眼體征數據,徑直忽略而過,到他身邊扶他起來喂了水。
他很少見巫諾有這樣空洞的眼神,那個鮮活的、會使壞、甚至帶有幾分邪氣的人消失不見了。
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傑卡爾呢?”
“他沒事,早就被找到了,除了暫時的昏迷沒有其他的,已經被送回了家。”
巫諾呆闆地點了點頭,背靠着軟枕,還是看到了屏幕,上面顯示着他此時的感染值已經到達了71%。
超過70%,也就達到了太空航行标準。
但從11.2%到71%,這樣一看又過于恐怖。他被一針精粹劑強行改造成了一個高感染者。
梅裡沒法寬慰他,他不夠能說:其實這樣也有好處,在如今的污染環境中更容易存活。
沒有這樣的道理。人體有防禦機制,大腦會命令人體淡忘痛感,時間長了也想不起來受難時是什麼感覺。
但苦難會燙下烙印,經受過就是經受過,那是實實在在的,不可忽視。
“我很抱歉。”梅裡出聲。
巫諾總算動了動睫羽,怔怔然看他。
“我跟星獨有私人恩怨,之前清理過一個跟星獨有關的人,可能連累到了你。”
他的視角裡,是因為用精粹劑處理了紀長生,所以班廉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報複在了巫諾的身上。
但……
巫諾無力地搖頭:“不是這樣……我知道你清理的是誰,班廉給我看過他的标本,可是他也告訴我不是你的原因。”
班廉說:巫諾先生,你有自己的價值。
可是他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價值,也不明白為什麼平白無故地招了星獨這幫賊人的白眼。
他這樣一解釋,梅裡也尋思不到任何他們綁架巫諾的原因了。
“我已經告訴過阿迪倫上将你的情況。航艦上醫療條件有限,等返回希斯蘭我會安排你的體檢,這段時間就好好休養吧。”
他沒有問王宮宴會上的疑點,巫諾當他還算是知情識趣。
但梅裡也親口承認了跟星獨有私人恩怨,巫諾不理解,詢問:“我知道那個人叫紀長生,你為什麼要對他下手?你怎麼會跟那個組織有仇?”
“少知道一點對你沒有壞處。”
巫諾很堅持,直愣愣地看向他:“可是我都已經被卷進來了,什麼都不知道對我才是危險。”
“……”
隔離艙室内沉寂半晌,又隻剩下檢測儀的嘀嘀聲……
他好像很難談及自己的私事,童年的時候他不願提,14歲之後終于從布烈文實驗工廠回到了母星,又半生都覆蓋在了機密之中。
其實他隻有跟鹿商白在一起那三年才是安甯的。
知情人都說他苦,身世深重,事業本就艱辛不易,壓力如山,聯姻了還要想方設法對付鹿商白,間諜工作也是走在鋼絲上的工作。
再加上鹿商白少年得志,少年得志便張揚,這位天才交易官是第一位自地球出身的交易官首席,免不得心高氣傲,對人格外挑剔。
對來結婚的敵人更是,根本不可能善罷甘休。
但外人口中的苦與難,那已經是他最安穩的一段時光了。
那段時間沒有黑禁科學家的罵名,沒有布烈文的污點,甚至因為跟鹿商白政見相投,鹿商白支持人體改造,人體科學迎來了發展黃金期。
還有了一個隐秘的愛人……
但元杞的身份已經被銷毀,這個人早已不複存在,而梅裡又該以什麼立場來解釋這件事呢?
他的一生無可言說。
巫諾看出了他為難,也窺察到了他不經意洩露的幾分幽邃沉淪之氣。
其實班廉至少有一個優點,那就是不說假話,他問這是哪兒,他就說這裡是星獨基地,問他是誰,就說是基地負責人。
甚至告訴他梅裡跟紀長生的事,雖然當時的他将信将疑,但結果也全都是真的。
他将班廉說的所有話都回憶了一遍,而在梅裡來要人之前,班廉還來他身邊轉悠,查看精粹劑實驗過後的情況,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談天。
說:“你那個聯姻來的交易官丈夫,你不了解他吧,你知道的可能還不如我多。誰能猜透他的心思?好心提醒你,他是個主動去陷入漩渦的人,也是個殘酷的目的主義者。未來的你如果不小心觸犯到了他的紅線,他會拿槍抵在你的腦袋上。”
雖然有挑撥離間的意思在裡邊,他現在也不得不琢磨琢磨這話的可靠性,以及可能性。
至少他知道梅裡有一條紅線。
還有那時候他虛弱到連呼吸都艱難的地步,但也強忍着痛苦問,問那個不太愛說話的白發女性是什麼人。
班廉卻笑,笑他竟然……也會被這絕無僅有的數據實驗體吸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