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麥哲倫星系，布烈文荒星——

布烈文荒星接近三分之二的地帶都是紅沙，另外三分之一則是海。

不規則的岩石點綴在砂礫之間，風揚起狂沙，那海洋，也被暗紅的砂石和幽綽的天色一同渲染成了紅色。

據星際考古，在這座星球上曾經出現過智慧文明，但不知何種原因，後來文明消逝，而這一切發生在宇宙大爆炸之前，現已無法考究。

隻稀稀拉拉殘存了古文明遺迹，而這紅海邊的遺迹在後來被某不明組織改造成了私有的實驗工廠，以人體實驗為主。

在歲月的更疊之中，布烈文也已換了新的主人。

“最新的骨分析報告。”

一份資料遞過來——用一隻完好無損的手。

接過來，視線從來人的臉落到分析報告上，沉冽的嗓音響起，“你依舊不願意回到希斯蘭嗎？”

梵希在他對面落座，無聲地笑：“你知道的，這對我毫無意義。”

“你不是還有個弟弟在嗎？”梅裡道。

對面的年輕研究者微蹙眉，過了幾秒提醒說：“别關注我，你的時間很有限，難道不是抽空來這裡研究這具白骨的麼？”

實驗室内敞亮無塵，透明的密封台中陳列着各種标本，在最裡處的手術台上，液體艙中浸泡着零散的骸骨。

骨分析報告上的數據繁多複雜，他一一審視過去，視線落在一處細胞成像上，那細胞早已死透，是經過了特殊手段處理才呈現出來的細胞形态，定格在生命的最後時刻。

面對這詭異的成像形态，縱使是曾為最年輕人體學博士的某人也不得不擰緊了眉頭。

“很不可理解，是嗎？”他的踟蹰讓梵希忍不住笑，“我以為是我稀碎的技術惹出的禍，還好不是。”

“吞噬态的雙聯神經元死皮。”半晌，他終于定論。

梵希笑着颔首：“時間過去太久了，還好拿到了骸骨，好歹能夠有些線索。可是即使我學術水平不行，照樣能看出來這不合常理，這是來自兩個人的神經元，不僅産生了聯結，而且發生了吞噬，其中一樣神經元吞噬了另一樣。”

末了，他停頓，不确定地問：“你的判斷呢？”

“嗯。”梅裡斂了斂眼睫，似乎沒有波動。

他依舊一言不發，梵希為此困擾，搖頭歎道：“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事發生，況且學習多年我仍舊對人體學無感，你的見解比我更有價值。”

梅裡終于擡眸，吐出幾個字：“我也沒有。”

——他也沒有見過這樣的事發生。

五年前的米克在轉瞬之間發生，航艦墜毀的同時無人生還，而在所有的動蕩之中，神經元對神經元的吞噬卻暗自發生。

且這在離體環境中出現，還是極端的太空環境。

這證明在這環境之中，進行吞噬的神經細胞仍舊具備離體的生物活性。

盡管沒有存活太長時間，最後在吞噬過程中也死亡了，細胞附着在了骸骨之上。

“我沒見你這樣猶豫過。”梵希一邊的袖子空蕩蕩的，他用另一隻手指了指那成像，問，“不同人種的神經元形态不同，你能看出來，這是什麼人的神經元嗎？”

“地球人。”在近乎畸形的吞噬形态中，他辨認，“……和希斯蘭人。”

梵希納罕地尋思：“通過基因分辨，這個地球人就是他？但他的骨物質流失得幾乎不剩下什麼了，不能百分百确認異變的方向。”

梅裡擡眼：“但我仍然傾向于，神經物質的性質改變是他的異變方向。”

唯有異變可以解釋異常。

“那麼是什麼在改變呢？”梵希問。

他道：“活性，或許吧。”

梵希道：“我知道樣本不足夠支撐結果，但還有一點，我檢測了從米克中帶回來的所有殘片，包括滄瀾艦的碎片，還有一些其他混合在一起的太空垃圾，這些東西上偶爾有很零星的死細胞附着。”

梵希擡頭想了想，片刻後他又道：“如果你覺得我的檢驗能力勉強可信，那麼我認為在米克爆發的那一刻，他身死的同時肢體分裂，腦漿迸裂，神經物質發生過大面積的物質附着，附着在某件物品上面。”

“隻不過在時間之中被消磨了，最後能找到的這點附着物仍然不足夠作為研究樣本，明明多那麼一點點也好，或許那樣的話對你來說也夠了……”

“……錯了。”他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了顫。

梵希道：“什麼？”

“你并沒有檢測到所有。”

——還有一樣殘片疏漏了，但那塊殘片被另一個人拿走了。

“我要立刻回希斯蘭。”

海水揚起波瀾，浪潮嘩嘩啦啦地湧上岸，将褐紅的沙淹沒，這座深藏的實驗工廠極少有人來往。

“你不回希斯蘭嗎，你的母星？”大門再次敞開的時候，梅裡最後問他。

年輕的男子守在工廠裡邊，未曾踏出一步，“CI009，我很感謝你讓布烈文計劃破産，将那群人驅逐了出去。”

“八歲的時候我被家裡人送來布烈文，他們說這裡有一批頂尖科學家，隻要我好好跟在他們身邊學習，未來一定跟他們一樣，到時候再返回母星才不會被嫌棄，才可以高人一等。”

“沒有人可以在布烈文好好活着，我的家人明明知道這裡的是黑禁科學家，而他們沒有人性。我在這裡做學員，很快他們就發現我并沒有科研天賦，甚至蠢笨，于是我就成了CI008，也成了CI工程的實驗體，留了很多後遺症，還斷了一隻手……”

“算了……締造者已經不複存在，我們早就從他們手裡解脫了。”他放棄喋喋不休，“你該回去銷假了。”

有人要返程，有人要留守。

“梅裡！”他突然用斷臂撐住緩慢閉合的大門，叫住返程遠去的人，泣不成聲，“我回不去了，我弟弟……幫我看看他好不好？”

*

在平層的樓道口，巫諾看清了那張人臉——他并不認識沉舟，這個間諜已經被擊斃。

最近軍方逮捕了不少人，看來希斯蘭的間諜清剿工作頗有成效。

嘀、嘀、嘀——

從藍牙傳來的呼叫聲依舊在持續，催命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