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來趕人的老農,一邊來還一邊說呢,“你們這些小娃娃,郎君提供了地方給你們學,怎麼非要來地裡。”
直到了跟前,看到了同樣也蹲着的蘇景先,才反應過來,這不是旁人,正是小郎君。
老農也不是第一次見到蘇景先了,也是把人當做自己家還在來看着,或者說對自己家孩子也沒有這麼精細。
從口袋裡一掏就是幾張紙,一邊說着“地上涼”一邊就給蘇景先鋪,還問怎麼沒帶弟弟妹妹們來呢。
倒是旁邊的韓琦,因為不會照顧孩子,老農還沒給他紙來墊着點。
老農帶着的紙張和大棚上的是同款了,也是帶着字的。
“怎麼沒用幹淨的紙?”韓琦雖然覺得這樣會更有味道,也會更省錢,但是蘇家那青雲學社,不會缺合作的造紙廠的。
“哎呦,我們小郎君心善啊,這其實是為了我們這些莊稼人。”老農聽到這個,也是有些關不住話茬子,一個勁開始誇蘇家。
“蘇家雇我們來是來這裡種地的,我們以後就是蘇家的了。”
這話說得跟賣身契一樣,蘇景先趕緊小聲跟師父解釋沒有簽賣身契,簽的是長工。
“這棚子上的字,夫人說是給我們家娃兒看的,娃兒在這裡識字了,認識字,以後能給夫人、小郎君們幹更多的活計呢。”老農高興極了。
臉上洋溢的笑容無比真誠,韓琦這個時候才開始細想,上次他看到百姓這樣的樸實微笑,是什麼時候了。
腦子裡沒什麼印象,他一直是當的京官,甚至是和百姓接觸不多的官員,這次來四川,也算得上是他第一次深入百姓。
韓琦上一次看到的,百姓臉上的笑容,是他打開那些貪官污吏死守着的庫房門,開倉放糧的時候,餓得面黃肌瘦的百姓,對着滿倉的糧食露出的踏實的微笑。
而這裡的農民的笑容更加幸福一點,像是過了很久這樣順心的日子一樣。
“你們來這裡多久了?”
“去年年底的時候,我家那邊是最先發現旱災的,不嚴重,但是老頭子和小孫子就兩個,沒能力擔水,就出來了,賣身為奴,好在遇到了主家。”
老農說到那段苦澀經曆的時候,也一笑了之了。
韓琦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開口寬慰,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表情,苦難擺在面前的時候,“苦主”已經過上幸福生活的時候,這赤裸的苦難還需要自己安慰嗎?
“大家都是好樣的,這些暖棚裡面的東西,還多虧了老伯們照料,我看比上次的又鮮嫩了一些,是又采摘了一批了嗎?”蘇景先已經習慣了,來這農莊裡每次都會聽到這樣類似的話,實際上不是老人家年紀大了,也不是想要用苦難得到幫助,隻是單純的老人家覺得現在日子好了,知足。
果然,蘇景先說起暖棚,大爺就更加認真了,暖棚裡的東西他們幾乎是每天都會來看的,雖然要保持大棚内的溫度,但是也要通風換氣。
要是天氣冷了,也得多蓋上一層紙。
“以前老家,地主家的讀書的娃子,就會在衣服裡面塞紙呢,暖和。”老農懂得還挺多。
這事兒韓琦年輕時候也幹過,家裡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他幼年時候的日子不算多好過,不過比真正的窮人是要好很多的,就幹過衣服沒有厚的,往裡面塞紙擋風的日子。
“這不防水……哦,我這腦子,這是油紙傘的紙吧?”
“對的,拼圖做得邊角料,有些做毀了,就會放這裡,保存不當的也會往這裡放。”
蘇景先說到這個,拉着老師往視野最開闊,也是最高的一棵樹那兒走去,站在樹下,暖棚一覽無餘。
其實也沒多少個,韓琦數了數,一共十二個棚子,每個上面的字迹到倒是很清楚。
“詩經。”
“大學。”
“論語。”
棚子上會有很明顯的字眼,标識着棚子代表了哪本聖賢書。
韓琦看着這一幕,感覺這是知識第一次和土地、和農民的會晤,仿佛看到了年輕的學子“種豆南山下”的樣子,自己都有些躍躍欲試了。
“我種子書的想法也是來源這裡,想來讀書和實踐是能同行的。”蘇景先覺得沒有人能扛得住自己養花草的誘惑,哪怕是古人,肯定也想象着自己歸園田居的生活。
一大一小在樹底下竊竊私語,提前來了看到這一幕的蘇明允和程芸,對視一眼,輕笑。
“果然吧,不止是我覺得這個設計很不錯,要不就像是大寶說得那種,我們每個月收點門票,給讀書人參觀吧。”
蘇明允覺得真的是個好辦法,甚至那讓讀書人自己動手體驗種植的辦法,也是相當絕妙,這種地,還不用擔心收成,哪個讀書人能拒絕呢?
程芸搖了搖頭,“之後去汴京再說吧。”
是的,韓琦想要把人帶去汴京的事情,也已經和蘇家人說好了,其中程芸的哥哥再次激烈反對。
這之前離家近,他嫁妹妹都不樂意,離家遠了,妹妹受欺負了自己都打不到,更不樂意了。
不過他的意見和蘇明允的一樣,無足輕重,蘇家主要看的是程芸,以及老人、小孩的想法。
蘇序和史萍娘,也就是蘇明允的父母,都是願意的,倆人年紀大雖大了點,但思想觀念并不陳腐,比如說對跟着大寶一起去開封這件事,還挺積極。
特别是史萍娘,她可不想離開大寶,“大寶是我的福星,幾年前要不是大寶拽着我和大夫的衣袖,我的病估計啊都沒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