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城,缙山腳下市集,車水馬龍,人群喧嚣。
“聽說了麼?公主府上近日不太平啊……”
“莫不是那位頗受殿下寵愛的侍君……”
隔壁攤位,一位賣菜的老農啧啧搖頭,湊近交談。
“可不是嘛,要說也是這位侍君手腳不幹淨。聽我在公主府裡當廚子的侄子說,那位宋侍君不知偷盜了什麼,惹得長公主發了好大的火,前日夜裡被抓了個現行,當即就入了那私牢……”
更多人湊近了來,驚異道:“哎呀呀,曾記得那日殿下進城時,這位宋侍君可是随侍在側,這府中地位可不低呐,怎麼就惹出這樣的禍事……”
“老哥呐,殿下可是連賀将軍都不放在心上的巾帼将軍,又受當今聖人偏寵,人品持重又不拘小節,能惹她動怒,可不像簡單的偷盜金銀寶物這樣簡單,怕是偷了些不尋常的東西吧。”
“可不是,我夫君在咱們缙山軍營裡當值,你們猜怎麼着,那位郎君得寵是真,失寵也是真。那侍君失蹤多日,公主殿下私下到處找尋不得,那日就忽然出現在軍營附近了,殿下本就有所懷疑。聽說啊,那宋侍君八成是本性難改,步了某位的後塵啊……”
“天呐,真有這麼大膽子麼,怕是嫌命太長了。聽聞這位得寵的侍君還是公主親自求情拿軍功換下一條命的呢,這次敢在殿下眼皮子底下犯事,怕是小命到頭咯。”
“害,咱們平頭百姓可不敢惹這樣的人物,要我說啊,這些貴人想要取誰的命,那就是動動手指頭的人。”
“聽說,公主前日可是連夜召賀小将軍入府,一夜都沒出來。說不準這曾經的都城第一公子已經……”
“我怎麼聽聞,殿下怒極,又找不到被竊的信物,特地将賀将軍召回,審了好幾日呢……”
有老者頭戴寬大帽檐的草帽,匆匆挑着菜擔子走過。
某茶館天字房内,一壯年男子快速進入屋子,手中草帽頗為眼熟,他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聲線老成,躬身向窗邊那人行禮。
“主君,坊間市集如今已經傳遍了,怕是少主拿到了什麼,被長公主發覺了……”
宋鶴朗徐徐轉身,神情莫測,悠悠歎道:“還是太嫩了些,性子急躁。若不是本侯後繼無人……”
他留下未盡之言,手中杯盞霎時化成細粉落下,那壯年男子慌張跪下。
“你帶人設法營救少主,試探下少主的态度。本侯這幼子性子倔強剛直,如今竟忽然開竅般主動配合,或是有詐。”
那男子低頭應是,悄聲離去。
楚城,公主府,碧雲殿側室。
旭泱推開一扇暗門,頓足轉身看向身側。
宋期前些日子方才解了忘魂蠱,如今眼疾尚在,又為了逃出來狠心給自己下毒。
此間種種,換個人都要瘋了。
如今細細看他,本就清瘦的身影更是單薄,似是風中的枯葉,随時都可能走到生命的盡頭。
旭泱眉心擰緊了三分,已經不忍開口。
“殿下,我知道你會心軟,猶豫不決,還好有賀将軍在。”宋期身着素衣,溫柔朝她笑着。
那暗門内鑽出一個黑袍男子,拍拍身上的灰塵,開口緩解氣氛。
“喲,宋郎君是說本将軍心狠手辣麼?”
“賀将軍說笑了,本不該讓将軍攪進這趟渾水的,将軍的恩情宋某銘記在心。”
宋期雙手交互,躬身行了處大禮。
賀煜擡眸看他,正色道:“宋子殷,這個恩我領了,無論如何,你都該活着堂堂正正走出這個殿門,莫要成了背信棄義的冤魂。此前你說的一切,殿下和我都信了,你要始終記得,哪怕為了家族的清白,也要想辦法活着洗脫這個罪名……”
賀煜又展顔笑道:“話說回來,自認識宋郎君以後,本将軍倒是覺得,都城也不全是些沒本事的兒郎,本将軍平生喜好結交好友,若一切順利,宋兄與我結義如何,如此,以後在楚城,有我罩着你,豈不是件難得的幸事?”
旭泱看不下去,扶額打斷他:“賀煜!子殷性子内斂沉靜,你可别仗勢欺人。”
賀煜瞥了眼低頭忍笑的“内斂沉靜”之人,泛起一身雞皮疙瘩,“殿下,我看二位都有眼疾!我認輸,怕是這兩日就會有不長眼的闖進來了,宋兄……”“
“賀将軍說的,宋某可記住了。來日你我把酒言歡。”宋期溫吞笑着,從袖中拿出一個瓷瓶,遞給他。
賀煜不敢動,苦着臉道:“不是吧……子殷是有什麼癖好麼,你今日才從床上爬起來,再這麼折騰自己,實在是……”
“這兩日散下去的消息都說我前日已經受刑了,若是傷痕新鮮,怕是會露出端倪。賀将軍放心,我是醫者,知道輕重,這藥隻會讓傷口像是有一段時間的,沒有什麼影響。”
“煩勞賀将軍帶我進去罷,殿下是個女兒家,子殷不想殿下看到這些,殿下也要記得,無論這些日子發生什麼,都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端倪,殿下切記一切小心。”
說罷,宋期沉重吐息,跟随賀煜進入密道,走進牢房。
“聽殿下說起,宋兄怕黑,殿下特意叮囑過,讓我多留意些。不過,我問過殿下身邊的秋棠姑娘,你這眼睛,不能接觸強光或是黑暗,眼下的燭火雖不是很亮,尚且可以照明。如此,你雖看不到,或許也可放松些。”
“多謝将軍。說起來,子殷曾經也以狹隘之心揣摩過将軍的心思,可将軍實在是個坦蕩磊落的勇武兒郎,如今細細思量,倒也惹人發笑。”
“瞧宋兄這話說的,宋兄未免把我看得太高了些。”賀煜将路面的石子踢到一邊,“宋兄小心些,此處路面有些不平整。感情這事,曆來求得是一個兩情相悅,我與殿下是有緣無分,這麼多年的陪伴都沒有産生什麼結果,殿下遇見的哪怕不是宋郎君,也會是旁的郎君。”
賀煜回頭看側後方哪怕暫時失明也風骨絕佳、氣度逼人的宋期。
略思索後又搖了搖頭無奈道:“從前,很多年前吧,殿下與我們得勝歸來,歡快飲酒無話不談時常常會談起你,說你在江城如何奮不顧身,解救百姓。這守衛河山百姓向來是我們行軍打仗的使命,你們這種文臣如何能有那麼大本事。那時我常常想,同樣是解救百姓,為什麼她先喜歡上的,是你。後來你回到了朝堂,殿下也回到她熟悉的戰場,似乎每個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歸屬,你有你的青雲路,她也有她的登雲梯……雲國不會放任一個公主掌握權力,也不會允許一個驸馬玩弄朝堂,我見過她為你的升遷開心的樣子,也見過她落寞跑馬的樣子,殿下值得挑選天下最好的男兒。”
“宋兄,如今與你相識了一段時間,我承認從前是對你有偏見,也想過怎麼除掉你,正如你想做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