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黑的早,從坤甯宮出來,星子已零散的布上天空,祁鳴未停,直向禦書房走去。
宮道靜谧,殿宇在昏暗的宮燈後沉默的矗立着。大靖皇帝專情,血脈單薄的背後,是後宮的極度空虛,先帝高祖在時身邊便隻有中宮一人,今上登基後雖說除了康純皇後蘇氏又納了位柳貴妃,但沒過幾年皇後病逝,貴妃自戕,多年以來偌大的三宮六院,如今也隻有那位中宮繼後姜歸錦。
進入禦書房,避寒香的味道瞬間在身邊缭繞。祁鳴神色不改,俊朗的眉眼淡漠,甚至有些肅殺,即使在聖上面前,也絲毫不掩周身的冷厲。祁承裕熟視無睹,站在香爐旁,正在淨手,随後接過德全遞上布巾,拭淨水漬,看向祁鳴。
許是剛擺弄完香爐,此時的帝王心情尚佳,臉上挂着淺笑,屏退了侍從,領着祁鳴進了正間。
“你娘都走這麼久了,給人留的習慣卻像是刻到骨子裡似的,一輩子改不掉。”祁承裕走到桌後,緩緩坐下。回憶起發妻,他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燭焰映在眼裡,映出溫柔與懷念的光芒,神态毫無保留的松軟下來,歲月如風,輕拂過他的臉龐,皺紋被燭光短暫的撫平,徒留溫暖和哀傷。
康純皇後蘇聽林,敬宣帝發妻,太子祁鳴生母。三朝宰相蘇倫之女,先天孱弱,甚少出門。因着上幾個孩子相繼夭折,自幼在府中極為受寵,愛護尤甚。京城傳聞,宰相之女蘇聽林,貌賽西子嬌花,靜似月下幽蘭,弱柳扶風、心地純善。蘇家雖入仕于前代,然遠見卓識,尊時養晦,為起義軍入京立下了不沒的功勞,新朝建立後,家主蘇倫依舊拜為丞相,蘇家就此在京城的聲望可謂是如日中天。
隻可惜世事無常,康純皇後誕下龍子沒過幾年便撒手人寰,丞相夫婦傷痛欲絕,不日便請老回了老家涿江郡。蘇家的輝煌就這樣成了曆史。
“這次北上,走私的事查的還算順利。”祁鳴平靜開口,“大戰當前,邊鎮裡收了動作,人都在鎮裡壓着。”
“從江南運到北疆,千裡迢迢,這成本可夠高。”指尖在桌面輕點,祁承裕神色深沉。
“婦人啞了,那幾個孩子倒沒有,口音不會騙人。”
“好啊,”帝王緩緩起身,喜怒難辨,“這走私,是前朝積弊,不曾想整治了這麼些年,這水倒是越發渾的讓朕看不透了。”祁承裕眼神微擡,“太子怎麼看?“
“走私,不對勁。“·
“說說。“饒有興趣地站在一旁,桌邊的那盆矮腳松生的極好,在帝王精心地修剪下越發出類。
“一個婦人,三個孩子,十幾個武者護送着,從江南直抵北疆邊鎮,浩大的隊伍,耗費百千兩不為過。布匹貨物三四車分到鎮中幾家商鋪買賣,品質有貴有賤,手下人買了兩匹,價錢良心。“
将手中的剪子放下,祁承裕回身虛倚着桌子。
“走私人口,盡是啞了的婦人和孩童,數量不多,每次的頻次不定,人數不定,所攜的那些貨數量着實不多,雖源頭都在江南卻極為分散,況且查了兩三個源地,對比鄰邊幾城進價皆不是最優選擇,再千裡迢迢運去邊鎮,這買賣虧的可不是買賣人口能補的齊的。故兒臣猜測,這不是走私,應是尋仇。“
禦書房内,帝王與儲君相對而視。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玉輪溫柔,柔光如紗,從窗棱飄進屋内。
良久,祁承裕輕笑開口:“祁鳴,從你入朝理政,到獨立監國,再到如今這般,朕得說,你這個太子做得很好,比朕好。“
“但太子,無法擔着天下。從太子到君王,祁鳴,你還差得遠。”聲色俱厲、無縫銜接·,霎時,祁承裕已然目光如炬,神情嚴肅。
“走私一案,你須得去趟江南,就先去……“
聲音忽地低了,祁承裕饒有意味的看着自家兒子。
“南安。”
“果然,”祁承裕輕笑道。
“按理我應該問您一句為什麼。” 祁鳴的神情有一絲松懈。
“從你昨夜才抵京城。”
“我是太子,是祁鳴。”半晌,他開口說到。光亮與暗沉交織,轉瞬即逝,在他眼中。
香爐裡,避寒香送出最後一縷氣息,伴着搖曳的燭火和輕柔的晚風,在不大的屋内回環。
“姜枕天資好,很适合在軍營。”
嘴角的弧度若隐若現,視線交彙,并無半點波瀾。
“祁鳴,暗中看了這麼些年,你覺得她眷戀北疆嗎?”
“她被框住了,從踏入軍營的那刻。”
避寒香的味道逐漸淡了,踏着月光,祁鳴離開了禦書房。
祁承裕靠回雕花大椅,出神地盯着桌上早已涼透的茶,太監走近想将它端走,卻被帝王揮手攔下。
“德全,你說祁鳴這太子做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