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慌忙退了兩步,“陛下,事關朝政,老奴怎敢!”
“那你覺得,他是更像朕,還是康純。”
“陛下!”
“罷了,退下吧。”
禦書房陷入長久的安靜。
“生生,阿鳴這孩子,太像我……”
祁承裕捧起那杯涼透的茶。窗外,流星劃過夜空,落入湖中,激起層層水花,湖底,歲月翻湧,倒盡所有的酸甜苦辣,水位漫漲,鹹苦融合,有人一飲而盡,不為釋懷,隻為銘記。
城北,定國公府。
“林叔,入夜了風大不是叫您别來迎我了嗎?”下車,小厮上前,接過阿笙手中的東西。
“不妨事,老夫人知道小姐回來早,晚膳已經備到您院裡了,夫人的意思,小姐忙了一天,别再跑了。”
星瞑居内,菜肴五顔六色的擺滿石桌,老夫人正在一旁往水缸裡撒着魚食。
月涼如水,萬裡無雲,翠竹搖曳,祖孫二人相對而坐,梅花湯餅、金玉羹、鲈魚脍……道道精緻、道道鮮美,這些幼時最愛的菜,已經有七八年不曾見到。
接過祖母遞過的瓷碗,舀了勺湯餅,送入口中。雞肉的鹹香和梅花的清冽在口腔内完美融合,微滾的湯汁順着食道一路熨帖到胃裡,她細緻的咀嚼,卻記不清是不是幼時的味道,熨帖的溫暖順着經絡流到心口,卻又退了下去,酸澀直沖鼻尖。
但姜枕轉頭看到了祖母,她的祖母眼睛非常亮,一閃一閃的,笑容氤氲着溫暖和滿溢的期待,像渴望被誇獎的小孩。姜枕忽地笑了。
寒冬将退,春,來了。
此刻,夜的風雅,食的暖意,都在一起。
許多年後,姜枕仍然記得今日的畫面。她再也無法從兒時的最愛中找尋童年的滋味,但給予她幸福與歡樂的人,一直都在。
菜式花樣很多,量卻不大,不多會便喚人撤下用完的盤碟碗筷。
月亮越來越亮,院裡甚是靜谧。
“祖母您知道嗎,北疆的月亮,特别好看。”水缸裡的魚兒躍出水面,“噗通”一聲,撥亂一片空明。
“有多好看?”庭中,兩把竹制的躺椅微弱的前後搖着,椅間一個小巧的圓竹桌,擺着杯子。
“好看到每次看見月亮,都離不開眼,總會有種錯覺,自己不在軍營的錯覺。”
“那麼好看啊~”語調打着轉,像哄孩子。
姜枕側頭看了眼祖母,笑漪輕牽,眼波柔軟,浸着迷蒙的薄霧,“剛到北疆的時候,什麼都不習慣,跟誰也不熟悉。天天闖禍,天天被罰,一罰就是一整天,但我一點都不讨厭,因為每次被罰,哥就會晚上帶我悄悄溜出去,大營東邊兩裡地,翻過緩丘,有一大片坡地,草長得密,綠油油的,我們就躺在草上,世界上所有星星都在那片天,月亮鑲在中間,像金銀寶器上溫潤的玉石。”
“長大了,”老夫人感慨道,“小時候你們倆一個‘姜枕姜枕’的叫,一個‘姜安姜安’的喊,三天兩頭地打架,跟冤家似的。”
“其實我一直喊他‘姜安’的。”
燈殘人靜,抱影無眠。
“但他走了。”
月色朦胧照竹影,寒風細語穿庭過。院中枯枝搖曳,燭火盡滅,影影綽綽。葉落了。無聲。落在窗棱,落在腳邊。
屋内的燭光透過窗紙,散出來,像盡了的黃昏。身影模糊,隐沒在無邊的昏暗。
“其實今日在禦書房看到母親信的那刻,心裡有點慶幸” 姜枕靠在躺椅上,眼前浮現出接連的畫面,如同徐徐鋪開的卷軸,卷軸裡,有荒漠中奮力掙紮的少年,有絕望時眼前出現的清風明月,有鷹城烈日下的追逃相識,有次次戰後霧丘上的落日與大雨。
“祖母,”再開口,聲音哽咽,“我的路在哪,我又該去哪……”
水缸裡,浮萍随波漂移,碰撞着缸壁,一年又一年,碰不破,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