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課上談永武帝南擴連戰,姑娘說其軍隊神武,将領兵法了的,值得推敲之處遠不止你我所談爾爾,故今日,便再就此說說看法如何?”
“嗯?”姜枕難得走神,昨夜不知怎得,回帳後輾轉反側就是難以入睡,也不是心裡憋着氣吧,但就是腦袋清醒的要命,沒有一點睡意,所以她邊盯着黑乎乎的帳頂邊祈禱那邊的祁鳴也睡不着。
“沒聽清嗎?還用再說一遍?”教習面色微僵。
姜枕每日的課分兩段,從卯時三刻到未時是兵法戰略,從申時到酉正是兵書理論。
“不用,永武帝南擴連戰,學生聽清了。”
“那就談吧。”
姜枕端正了神色,“永武帝一生骁勇,開疆擴土為後世子孫掙下了如今這江山版圖,而險數最高用兵用術最巧的,當是南擴連戰,而這連戰中,若論被曆來學者反複推磨最多的,桑丘之戰當仁不讓,”沉思片刻,“桑丘,地如其名,桑樹廣布,丘陵無際,終年濕熱,距九曜國不足四十裡。史書記載‘天壽十三年,武帝率南軍十五萬,直逼九曜之境,然地氣濕熱,蛇蟲鼠蟻之患不絕,加之連戰數役,至桑丘,全軍所餘不足三萬人矣’。”
“背的倒是清楚,”教習臉色緩和,“繼續。”
“桑丘之戰,武帝僅用不到一萬人馬大破九曜防線,一舉拿下數座城池,其中的緣由,學生以為,空有武力而無頭腦隻能是兵卒,武力頭腦兼備者,将帥也。武帝骁勇,更非莽夫。縱觀連戰始發前後,經幾朝皇帝休養生息,國庫充盈,四海安定,隻餘疆域周邊不甚安穩。此時發兵,既可示威,也可開疆,地多了,人多了,糧食多了,兵多了,國力壯起來了,萬民歸心,萬朝來拜,就是一個盛世。”
“咳,說遠了,轉回來。”教習語氣略低,面上卻找不出一絲不悅。
“桑丘之戰,衆說紛纭,最多的是說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兼備。天時地利倒沒什麼可多談的,那也不是人定的,但有一點,桑丘終年濕熱,氣候天氣極為穩定,所謂天地機遇,學生覺得那也是被人巧妙運用,和‘人和’配合好了,方有‘利’之說。九曜國不産鐵礦,兵刃少,但代代都善用毒瘴、毒藥,蠱蟲之類不近身卻萬分陰險的法子,尋常藥物極難破解,将士們又不能拿帕子把整張臉蒙上。最好的方法便是不從林裡走,在衆多不利的途徑中,找對自己最有利的那條。”
“所以,武帝選了水路。”
“是啊,南邊降水多,地又平,最不缺的就是水,但有水的地方,就有密密麻麻的人口,中原兵不擅水上作戰,水路可以說隻起運兵的作用,為便明行、暗行,最好是大河,貫穿兩國。這種大河的好處,一是運量大,二是商民船極多,便于僞裝,三嘛,這河貫穿兩國,就算為了擋住我兵那國暫時禁了商民船隻的通行,那在我國内也可暢通無阻,待到邊境附近,大不了再走陸路,那也比純純穿林翻丘要好得多呀。所以武帝選了桑河,這可是兩國間最繁忙的大河了”
“若無九曜内亂,此戰武帝怎能打赢?”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學生以為,這是最有意思的地方。”
“何以見得?”
“南蠻之地,史上不過籠統而概,記載不多,而武帝能對其江河山川,花草樹木了解至此,若前期未曾派專人考測,學生不信。”
“從連戰至今百餘年,未有隻言片語記載有過專人考測。”
“這隻是第一處有意思的地方。”
“還有第二處?”
“便是桑丘總攻之戰。”
“展開說說。”
“其實從武帝尚在潛邸還有繼任初期平定的那幾場藩王謀亂便可看出,那時藩王内部也是亂局,而武帝用兵卻極為謹慎。而這次,面對更艱難的環境,陌生的敵人,武帝到場即戰,沒有絲毫猶豫,就像對九曜局勢摸得通透,這很反常,再結合九曜國境内水路始終正常走着幾乎沒有阻攔。”
“所以你的結論……”
“所以學生的結論,這是一場籌謀良久的局,從武帝繼任後就在布的局,九曜國的内亂、南蠻的風物,武帝對九曜國内亂的絕對信任,這些背後,是一張暗探織就成的大網。”
“如此确信?”
“或許還有别種原因,但我是想不出更合理的了,學生愚鈍。”
“那假設事實真如你說的這般,學到什麼了?”
“教習,所以用兵作戰,打的表面是武力戰,兵力戰,但其實如何将折損降到最低,如何讓自己勝算更大,還是要看自己掌握的情報,那這樣看,暗探太重要了,這是看不見的大将啊。”
姜枕眼神明亮。
“行了,說了這麼多,今日放你一馬,不留習作了,下課吧。”說完,教習起身,拿起書卷向帳外走去,姜枕看到他嘴角揚起了一個美好的弧度,應是滿意。
打了個圓滿的呵欠,把曲着的腿伸直,懶洋洋的向後倒去,躺在臀後的蒲團上。
姜枕眼裡的明亮漸漸淡了。
“哎呀小姐别這樣躺,這衣服剛洗好又該髒了。”
“阿笙,你說我把父親讓讀的書讀一萬遍,他是不是就教我習武了?”呆呆地盯着帳頂,今日的陽光烈得很,透過頂布擠進來,将空中的浮塵照的清楚。
“小姐為何想習武?”
阿笙跪坐在姜枕身側,她看到姜枕的嘴忽地皺起來,眼睛似乎也模糊起來“姜安能學,我就不能。我就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把我放在京城,放在外祖家都不願意來看我一眼,為什麼隻帶姜安不帶我,為什麼把我接到這兒又什麼都不跟我說,阿笙,我始終像個外人。為什麼……”
聲音越來越小,逐漸随浮塵消失在陰影裡。
一連幾日,姜枕都有些恹恹的。尋軍醫來看,也診不出個所以然。隻說許是天氣炎熱導緻有些不适,姜翊準了假,讓她休息兩天。
姜枕居然也反常的真的在帳中呆了兩天,隻窩在裡邊看書,靜的像隻貓。
翌日,天邊漸漸變亮,霞光掃過暗淡的天際,帶來新一天的希望。難得多雲,叢叢雲層你一層我一片的攤在天上,斂了大半暑氣。
阿笙從帳裡走出,端着用過的碗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