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的聲音由遠及近,兩人起身,姜枕屏息凝神,緊緊盯着那聲源處。
地平線緩緩出現了一個輪廓,一步步從帷幕中走出,踏入這晨光沐浴的世界。它的身影逐漸清晰,高大而健壯,姜枕垂眼,唇邊淺淺的弧度,似是失落,雙肩随長呼的氣流下沉,不過很短暫,她随即又向那處看去。
駱駝的步伐穩健有力,背上的駝峰在晨光下格外顯眼,它是沙海的領航船,牽引出身後的蜿蜒車隊。
“這就是我家車隊,我先去收拾,咱們不多會兒就能出發。”烏鶴轉身對她說到。
“有勞。”
看着烏鶴向屋内走去,姜枕回頭,又深深看了眼那并不算長的車隊。
東邊,旭日東升,火光燃了雲霞,愈燒愈旺。
“小公子。”車隊在門前停成一條筆直的線,為首那圓臉的中年人恭敬地向烏鶴行了一禮,“該回程了。”
“這是我救下的朋友,還沒痊愈,先跟咱們同路回去,等你們補完貨啟程,再将他們捎去鷹城吧。”烏鶴身側,幾個夥計來來去去,似要将屋子搬的連床都不剩。
姜枕二人向那中年人微微颔首。
“公子吩咐自是沒問題,”嗓音雄渾,語調如同那濃密的長髯般卷曲,“在下赫裡,商隊總管,不知二位該如何稱呼?”
“鄙人蘇文,這是小妹蘇枕。”祁鳴抱拳。
那人點了點頭。
駝鈴悠悠,車隊行進。
車廂不大不小,正好容納三人。但此時烏鶴并不在車廂,姜枕坐在窗邊,捏住窗簾一角,輕輕掀起一條縫。
烏鶴騎馬在前方,和赫利總管并排,姜枕側耳想聽他們在說什麼,可惜聲音模模糊糊的。
“聽不清。”她說。
“就算聽得清,兩個蒼薊人還會用中原官話對說?除非這話是特意讓你聽的。”
“也不知究竟何時能回去。”姜枕回身坐好,雙手絞在一起,看上去十分不安。
“沉住氣,不久了。”祁鳴安慰道。
“……”姜枕長長呼了口氣,側身又将窗簾掀起,看着大漠向後退去。
駝鈴悠悠,無限散遠,如同這沙漠一般,無際無邊。
車裡鋪着蒼薊特有的羊絨毯,獨特的紋案在毯上鋪陳,色澤豔麗深沉,馬車走的很慢,一搖一晃,一搖一晃,沒過多久,姜枕的眼皮便開始打架,接着便沉沉的睡去,格外安穩。
一覺無夢。
再醒來,駝鈴已消失的無影無蹤,耳邊滿是熱切而陌生的喧鬧。
她轉了轉僵硬的肩頸,“我睡了多久?”
“兩個時辰。”
“倒真的離戍戎不算遠。”姜枕看了眼窗外,向祁鳴又坐的近了些,壓低聲音,“那屋子我看了眼,空的不能再空,床闆都卸的幹淨。我今早在河邊那石頭下壓了塊衣料,還有之前的藥渣我也沒倒完,都在那妥善放着,姜安隻要看見就定會明白的。”許是睡飽了,姜枕一掃前兩日的低愁,眼神發亮,又恢複了往日的精神,“那衣料我是特地拿刀劃的,切口一看便知。”
姜枕穿着一件紅絨胡衣,與她紅撲的臉相襯,祁鳴暗笑,像年畫娃娃。兩人出發前都換了胡衣。這是烏鶴從車隊取的,戍戎是邊城,守衛查的總是更嚴些。
“你又笑什麼?”
“沒什麼,别再自己尋不痛快就好,”祁鳴頓了頓,還是将聲音壓到最低說到“京城那邊不用擔心,陛下沉得住氣。”
行進鬧市,不知誰家孩童拿着小鼓跑過車邊,“咚咚”的嬉鬧聲便在身邊回蕩,細碎的暖光在車内舞蹈,歡快的親吻着兩人,這個瞬間,姜枕感到甯靜,闊别已久的甯靜。
馬車左轉右轉,轉進一處宅院。
不一會,緩緩停下。
烏鶴從外掀開簾子,“适才看蘇姑娘睡得沉便沒出聲,此地便是戍戎,廂房已經提前備好,舟車勞頓,先休整。”
姜枕淺笑着緻謝,然後彎腰出去,祁鳴緊跟其後。
“好幽靜的宅子。”
“祖輩喜靜罷了。”烏鶴說。
“但剛才一路過來,我看此處離主市都不遠,一條街?”
“是,這座宅子就在主市中。”
“大隐隐于市,好意趣。”
“姑娘謬贊。”
烏鶴笑着招呼來侍從。
越往北走,可見的青綠便越是單一。姜枕邊走邊注意着,戍戎的牆比鷹城還要厚,不過邊城兼容的特性,像這宅院建造上,胡族建築的獨特上又能看出中原的風格。倒是讓人頗有種莫名的親切。
兩人的房間挨在一塊。
“蘇公子,蘇姑娘,”侍女垂眼颔首,“公子說這幾天着實不易,請兩位先休息,廂房内一應用品都是全的,若有什麼需要的盡管喚我即可,奴婢辛玉。”
“多謝。”二人同聲。
另一邊,剛空地上,馬車已經牽走,大門緊閉,四處無聲,像剛才從未有人踏足。
府邸深處,幽幽的光亮。“我回來的消息,沒走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