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沒有機會見到外人,又何需身份呢。
至于年紀,初入林府時,大家看她的身高模樣,估摸着應該有四五歲。林家長女雲瑤七歲,次子昊錦二歲,林夫人和家中奶娘商議了下,因她短智,就當四歲了。而拾月這個名字,則是雲瑤給取的。
她出現在林家時,正值十月份,恰拾月二字還有拾到月亮的意思,她便就叫了這個名字。
逢年過節,雲瑤随母親去護國寺上香之時,還會向佛祖許願祈福,希望拾月快快好起來。
來京之後,林夫人也找了京中的郎中給拾月瞧病,同樣診不出症結所在。
不過在雲瑤的悉心照料下,入府的半年後,拾月就會走路了。所以雲瑤覺得,她是會完全好起來的。
随着時間推移,拾月在林府待了三四年後,果然不再傻了。行走穩健,能跑會跳。乃至後來,林夫人請夫子和教習師父過府,與子女傳道授課,拾月也在受教之列。
起初她是跟小少爺昊錦一起學些淺顯的開蒙識字,由于記憶了得,沒多久便跟上了雲瑤,詩書禮樂琴棋書畫皆有涉獵。隻是一直沒能開口說話,溝通全靠手來比劃,依然是個啞巴。
拾月雖在林府過得惬意,但林家這些年也不是那麼安生的。林翰除了原配夫人王氏外,還納了位姨娘,名叫殷妙。
說來也巧,這位姨娘是跟拾月同年同月進府的。
她們的初次見面,還發生了件趣事。彼時她因為不會走路,經常在地上摸爬打滾。殷妙一個雙十年紀的女子,初見拾月,竟被唬的渾身震顫,癱倒在地。
目睹此事的侍女說她并沒有撞到殷妙,是殷妙自己倒在地上的。至于那時情形到底如何,拾月可沒有印象,這些都是後來從家仆口中聽到的。
林翰把殷妙帶回家中之初,說她是因戰争失去親人的孤女,他憐她孤苦無依便收留了做婢。然而實際上,兩人在林夫人王氏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因為殷妙有了身孕瞞不住了,才說與王氏知曉。
縱使林夫人再知書達理,溫柔賢淑,也不可能容忍丈夫欺瞞自己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且殷妙風姿綽約能言善道,不僅會讨林翰歡心,對府中的仆婢也都和顔悅色。看在林夫人眼裡,這人就是故意出現,來針對自己的。
殷妙進府之前,王氏與林翰伉俪情深。四口之家,溫馨和睦,父慈子孝。殷妙的出現,不僅傷害到了王氏,也讓雲瑤與林翰父女失和。
林夫人對殷妙的态度直接影響到了雲瑤。雲瑤的率真爽直,在面對殷妙時,就變為了蠻橫潑辣,明着面兒的跟殷妙針鋒相對。就算是殷妙生的兒子昊淳,雲瑤也十分不喜。
拾月平日裡跟雲瑤接觸最多,雲瑤的情緒也影響着她。因此對于殷妙,她心中也很是抵牾。
不過她不會說話,年紀又小,是個可以被忽視的存在。縱使心裡已将人罵個狗血淋頭,面上也顯露不出半分。
何況拾月清楚自己是寄人籬下,她雖與雲瑤親近,但為了能夠在林家安穩度日,面對殷妙亦是低眉順目。
可能因為跟殷妙的第一次碰面就占了上風,拾月心底裡并不懼怕這位明面上與自己立場不同的姨娘。不僅如此,她甚至覺得殷妙是有些畏懼她的。
殷妙不會像林翰和林府家丁那樣忽略她。碰面時,似乎還會認真的瞧她一瞧,即使不同她講什麼話,拾月也能感受得到那種在意。
因着口不能言,拾月心思細膩,擅察言觀色。别人與她講話時,她會認真看着對方的眼睛。拾月不知道殷妙注意着自己,是否也有這個意思。
不過,殷妙跟她之間的微妙之處,大概隻有拾月自己有所感應。殷妙多看她幾眼,并未影響她跟雲瑤的關系。
拾月從包裹裡拿出買來的筆墨和箋紙,尋了處可以放置東西的破案幾,從髒衣裳上撕下塊布,擦去了案幾上面的浮灰,然後把箋紙鋪好,開始滴水研磨。
她在箋紙上面寫下了“茶寮,幹糧,庵堂,尚德書院”等字樣,以方便問路。
晏國有一所專為官宦子弟開設的學堂,名為尚德書院。官家子弟無論男女,到了一定年紀,皆可申請入學。每年皇帝都會親臨書院,随機點問學子。
不過帝王的賞識也僅僅是口頭上的稱贊,想要入朝為官,還是得通過國選大考。故此,尚德書院于官宦子弟,隻是家族向皇帝表忠心,及明示郎君入仕的一條路而已。
如無特殊情況,朝臣大都會讓适齡子女入學,林翰自然也不例外。
不過入尚德書院需要留宿,雲瑤不想離開家,她怕自己不在的時候,母親和弟弟妹妹受欺負。
然林夫人認為雲瑤性子躁急耿直,并不是好事。作為母親,她的教化能力有限,因此十分贊同雲瑤入學,接受官塾的管教。
雲瑤不欲忤逆母親,便順從了林夫人的意願,入了尚德書院。
弄好行裝後,拾月便出發了。在路上碰到行人,就攤開箋紙上的字問路。
她想先去尚德書院,知會雲瑤一聲再離開。如若突然消失,雲瑤會擔心她。而且她也沒有錢,見到雲瑤,還能要點銀子來。
拾月不敢靠書院太近,隻在院外一側的樹林旁,找了個可以看到書院大門的空地,在那裡守株待兔等雲瑤。可是一直坐到了日落,也不見有學子出來。
當然她也有想過前去敲門找雲瑤,可又怕萬一,被她刺傷之人身份特殊,官府嚴查此案,而與她一同前去的溫長纾又想要立功……
也不是沒可能。
事情若是發展到了最壞的情況,她通過尚德書院的門房找雲瑤,其間再有些波折被其他人知曉她來過,豈不是會害了雲瑤乃至林家。
她缺錢,也對雲瑤缺少交代。可在書院外等了一天,也想了一天,沒能見到雲瑤,對雲瑤來說,不一定是壞事。
自己的事情自己擔,她一個人做錯事,不想受罰選擇逃跑,有違理法有悖德行,這個罪她認了,可雲瑤是無辜的。
縱使她能夠僥幸逃脫罪責,也不想害雲瑤包庇罪犯,良心不安。傷人是有罪的,即便是誤傷。萬一那人死了呢,就更嚴重了。
當初林夫人要她們習學劍術,是為了強身,遇上麻煩事不至于毫無還手之力,任人磋磨。
這次的意外,拾月沒有用上劍法,也沒被逼迫到萬不得已,隻是好巧不巧的失手刺傷了人。
雲瑤那樣好,縱使學過劍術,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想過要讓誰見血。要是知道自己一向疼愛的嬌柔妹妹竟然用刀子傷了人,并且不打算承擔責任,一心想着逃跑,該是什麼心情。
會害怕,會失望,會認為她是個壞人,想要遠離……
拾月心煩慮亂,暫時也得不出結果來。眼下最為重要的,是趕在天黑前找個路人,問問附近的庵堂和寺廟,先落腳過了這一夜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