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周大衛·林奇的藍絲絨要試映,你去嗎?”幸村精市臨走之前,江原真理問道。
他倚在她家門口的欄杆,略微仰起臉望向她:“之前那個拍了沙丘的新人導演?”
“對。我知道他不是你感興趣的那一類,所以就是随便問問。”
“你打算去?”
她點點頭。
“那我們到時候見,真理。”他攏起大衣領子,棕色的格子圍巾将他的回答纏繞。
他很少叫她的名字。
出于對等的原則,她稍作猶豫,回道:“到時候見,精市。”
一整晚,真田弦一郎都在忍耐,扮演喬遷聚餐中沉默寡言的鄰居。在見到幸村精市的那一刻他就認出了這位角頭之子,畢竟幸村的父親是他和檢察長一起送進監獄的。他認得他偶爾在錄音中出現的柔和嗓音。
原則上,他們不會起訴幫派份子的家人,因為他們大多無辜,對幫派事物知之甚少。在角頭進去之後,他們理應停止監聽,但不湊巧的是,他聽到了那些士兵與幸村精市的對話。
幸村精市沒有明确表示自己要加入家族,但也沒有明确拒絕。其實就算他表示拒絕也沒有意義。他們在法庭上隻會揀對自己有利的證據來證明觀點。
他是這間屋子裡的最後一位客人。
江原真理轉身回到客廳,臉上是一種着迷的困惑。她的心砰砰作響,卻與心動的甜蜜相去甚遠。
“你和幸村精市關系很好?”真田問道。從那個男人進門時他就想這麼問了。
夢中的小提琴家瞬間清醒過來落到地面,檢察官助手的提問不同尋常。
“他……和我是很親近的朋友。”她知道真田想知道的不是私人關系,但還是先開口替幸村辯護。
“他是甘比諾家族角頭的兒子,目前也疑似是家族成員。”他投下事實,審視她的反應。
幸村精市是角頭的兒子。哈哈。她眉心皺作一團,嘴角卻忍不住想笑。
做她的資助人是他長輩的意思。當時他是這麼說的。
她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在房間來回踱步,仿佛真田并不存在。她注視着視線終點的遠方,那裡站着話題的中心。
所以她在有了這位資助人之後越來越受到行政的重視和畏懼,所以經營酒館的父母不再受到俄羅斯幫派的糾纏,所以他才會積極參與她的人際關系卻對她本人沒有特别的興趣。
她與他談論起林肯中心要翻修,過不了幾天承包商就換成了幫派控制下的公司;她建議他建個基金會來做投資,避免家族的名字頻繁上報,招惹公衆注意力,随後她的資助人就換了名字;她随口提起畫家如何與策展人沆瀣一氣在IRS眼皮子底下偷稅金,幾個月後他就帶她去看大都會的私人展覽,一天開放參觀時間不超過兩小時。
她的嘴唇顫抖着,她不禁擡手遮掩内心的動搖。
“那就說得通了。”
真田俯視着她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心裡悄悄松了口氣。看來她對幸村精市的身份并不知情。
那就說得通了。現在他知道甘比諾家族下水道裡的錢流向何處了。
———————————————————————————————————————
“我真是愛死他們一臉困惑地贊歎超現實主義的模樣了。”
結束藍絲絨的試映會,江原真理與幸村精市一同離開,于夜色中沿着中央公園散步。
不要試圖理解它,感受它。這是來自大衛·林奇的建議。
“可以想象正式上映後會有人大呼劇情走向與細節不合邏輯。”他撥開額前的發輕聲說道,
“這下可好,這部電影既不能自圓其說,也不能叫人從中學到東西。”她刻意引導話題,最終在長椅上坐下。
但他沒有動,用月光的陰影輕柔地将她籠罩。
這是她唯一一次主動牽起他的手。
“我隻是想說,它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聊最沒有意義的東西,可依舊有人願意受它折磨。”
太棒了,江原真理。僅憑這一句話,他就願意向她求婚,或者掏出後腰的槍殺了她。兩個選項一個意思。
她怎麼可能是在說電影。他們是同一類人,話說出口就要達到目的。
他幾乎就要被說服,隻可惜還是晚了。電影是,相遇也是。
等待過于漫長。
“是嗎。”他聽到自己說。
她松開他的手,站起身走出他的影子。略微拉開距離,她扯起笑容,輕巧地說:“Forget about it.”随後她揮揮手,不再看他。
又晚了,又錯過了。哈哈。原來她知道了啊。
眼看她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野,那股接近恨的沖動逐漸高漲。他其實真的想過和她結婚。她很聰明,也理解他,以他現在的地位,結婚可以有效避免她作為幹系人被家族打手做掉。
可解釋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在想追上去解釋的瞬間,無聊淹沒了他。他沒有邁出那一步。
———————————————————————————————————————
“這既視感太強烈了,真田先生。”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江原真理站在真田弦一郎家門口東張西望。她的眼睛有點腫,但整體還算精神。
“是嗎。”他見她出神似的一愣,繼續說,“既視感不是事實,我家和你家是不一樣的。”
“确實不一樣。”
他們來往有一段時間了,即使對情緒再怎麼遲鈍,他也在她的影響下變得敏銳了些。
“你還好嗎?”
“我很好。”
那是一個堅實的笑容。
“托您的福,真田先生,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