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學什麼,都有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人和人的天賦不能一概而論。
赭發少年發洩似的踢着罐子,晃晃蕩蕩又到了不時傳來歌聲的集裝箱外邊,心裡想着的卻是來自鳴女的樂團邀請,他對自己的音色怎麼樣實際上沒有太大的概念。
然後他就看到一個小孩正在學吹笛子,學的很吃力,但吹出來的效果卻不盡如人意,就連對音樂不太了解的他都聽得出那尖銳急促的轉音并不是那麼好聽。
估計小小吹奏者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水平,感覺又要被放棄的垂頭喪氣的樣子。樂團為一些撿垃圾賣廢品艱難維生的孩子展現了另一條道路,但眼睜睜地看着一扇透過微光的窗在自己面前被關上還是很打擊人的。
“大家都是這樣子的,要學很多次才能學會呢!你又不是天才!”和服少女拾起地上的長笛,拉住那雙粗糙的小手,說得很認真。
心底的弦就在此時被溫柔地拂過。
聽到這裡中原中也還在想:這個家夥貌似真的很溫柔,不會像批評白濑他們一樣疾言厲色的批評孩子怎麼還沒學會。
結果鳴女的下一句話就是赤裸裸的打擊了:
“但是你看,我就是天才!”
然後她開始展示自己“諸樂精通”的技巧,簡直是降維打擊。
習慣于落差的孩子甚至沒來得及悲傷就被這一段連續的轉音給驚訝到了。
中原中也的眉頭都快要擰成一團了。正當日常“視察”樂團的羊之王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他聽見了那依然笨拙但小心翼翼的音調。
“你來試試這個!”
“我,我好像學會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捧着那份特制樂譜的髒臉小孩,偷偷把标準譜子抽出來放在身後。認真做功課,再笨的人都會一步步成長,更何況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徹頭徹尾的笨蛋。
鳴女實際上是個不喜歡給别人操心的人,所以在公演之前把合唱團裡每個人的優點都盡量發掘,成為特長,絕不重複,就是她的工作。從小颠沛流離的傻孩子們經不得誇,面臨一件事,需要誰她就誇誰,然後鼓勵大家一起幫忙從旁協助,辦好了就大誇特誇,屬實是彩虹屁專家。
流浪樂團的首次公演,最大的問題在于服裝。因為是野路子,還是來自于鐳體街這樣的地方,主辦方也僅僅是拉了個“加盟”的名頭,樂器自備,行程全靠腳,稍微正規點的行頭都湊不齊。顯而易見,即使通過賣藝賺了不少,大多數還是花在了日常開銷上,根本沒有餘糧讓他們買統一服裝。就連能夠獨挑大梁的中原中也都犯了難,他可以擊退圖謀不軌的敵人,但沒辦法變出錢來。眼看着好不容易拉進藝術殿堂的一群小破孩又要重操舊業,鳴女作為臨時樂團長拍闆——就穿自己最好的一件衣服去。
她在少年們不知情的情況下拒絕了專業團隊的服化道支持,真當她看不出這白紙黑字的所謂臨時合約就是十幾年的賣身契嗎?
“抱歉,但我想我們樂團目前需要的不是這些。”
這算盤打得,她在鐳體街都聽到響了。
有那閑錢還不如直接入股,雖然目前流浪樂團的體量不過是小貓三兩隻,但隻要渠道一打開,保不準利滾利錢生錢的機會多着呢。鳴女知道這是一場作秀,一場政府與富商聯合的精緻而又華美的秀。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隻是在笑,笑那些自以為給出在這些窮孩子眼裡“無法拒絕”的條件的家夥有多麼傲慢,以至于忘了,一個小破樂團,是怎麼“撞大運”搭上線的。
她就不信森鷗外沒聽到一點關于她能力的風聲。
至于順水推舟的事情……當然有的是人願意做。
大幕即将拉開,第一次見到如此鄭重的場面,許多孩子都緊張得發抖。幕布的絲絨材料是他們在許多冬夜渴求的溫暖,地闆的材質是他們窮盡一生都無法接觸的東西。
有的孩子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破了洞的鞋踩髒了地毯。
大幕拉開,慘白的燈光如同刀一般割傷孩子們的心。
底下坐着的是穿着高定的富商政要,腳下踩着雲朵一般的毯子。陌生的一切,或許是因為從民衆身上過度吸血而失去的一切。
專業團隊的幕後操縱者面色鐵青,因為表演者身上的補丁髒了他們的眼。
說來可笑,一個賣點是“貧民窟的未來”的合唱團假使真按照提供的衣服上台,那就是衣服穿着人做傀儡了。
雖然有人心情不是很美妙,但是鳴女所想要達到的效果無疑被展現得淋漓盡緻。
這才是鐳體街孩子們的本色。這是賣慘嗎?這是無聲的哭訴嗎?都不是,這是他們的生活。
光是他們站在那裡,就是對戰争的控訴。
那麼堅定的眼神,那麼渺茫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