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爾倫和蘭堂的屍體被發現的第一個晚上,鋼琴師就找到了越鳴,原先預設的苦口婆心的勸解在見到身披麻袋的高中生背影的時候瞬間啞火了。
“哥,認出我沒?”穿着校服的少女眉眼彎彎。
作為曾經的高中生,越鳴一直覺得中國校服沒那麼醜,頂多就是普通罷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它其實遮住了不少人的自卑與難言之隐,包括但不限于大大小小手術攢下來的疤痕,所以過去的越鳴從不穿短袖。
沉默片刻,仿佛喉嚨裡堵了半斤廢鐵,他艱難開口,甚至有些語無倫次:
“……你知不知道我們找你快找瘋了?為什麼這麼做,難道你就不知道我們——”
不知道中也現在也快瘋了嗎?!
她仿若渾然不覺一般,靠着海哼着歌,聲音清晰可聞:
“他們都不會站在我身後?哥哥,這些話我在做的時候就已經懂了。”
鋼琴師的表情在此時有些凝固,好像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歎了口氣後最終還是将自己想要說的話說出來:
“你既然早就知道,那就該明白,如果繼續這樣,那隻會變成死局。”
這也是他的私心,他根本不希望有一天夾在中間親眼看着自己最親近的人開戰,即使他們也曾經私下謀劃過要怎麼去做才能不傷到兩邊的心,盡管他們都清楚這隻是妄言——
但絕非是這麼決絕的、近乎決裂的宣告。
“有什麼區别?”
她聲音很是幹脆,還帶着些殘忍。
是将一切戳破的殘忍,也是将鋼琴師,或者說他們一直不願承認的事實戳破。
不管選擇誰,留給她的隻會是死亡。
“不、不是的……”
低垂着頭,她的臉上埋了些許陰翳:
“為什麼不會?這世道根本就不會讓任何人好過,要麼扶搖直上九萬裡,要麼就隻有成為他們的陪襯然後永遠消失。”
這就是如今她所面對的現實,如果不把握住機會,最後結果永遠隻會是死亡。
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在暗處鋼琴師握緊了的拳頭滲出暗紅色,又恍然未覺般松開:
“……那你告訴我,你真正要讓我做的是什麼,還是說我到底該做些什麼。”
此時的鋼琴師,總算能夠真正面對眼前一路奔向地獄的局面。
“做什麼……?我已經告訴你啦。”
坐在台階上的少女好似恢複了當年的明媚,可他們都清楚,這不過是一時半會兒的假象而已。
“我知道我在幹什麼,而我——”
“會死。”
……能夠結束這一切的最好辦法不是刹車,而是另一輛車的,油門。
那是什麼一種表情?
潛藏在平靜之下的岩漿暗流湧動,一夜之間他可謂是家破人亡,而他甚至連質問的資格都沒有——因為這個看似平和的家庭假象也是由兇手所帶來的。
人都是這樣。
在夢幻泡影空中樓閣被戳破之前,都曾幻想過和平解決的樣式。
上一個相信這玩意兒的人叫張伯倫。
而那張“帶來了一代人的和平”的契約在二戰的炮火前成了著名的曆史笑話。
“……跟我回去。”港口黑手黨首領抿着唇,夜晚加上距離幾乎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中原中也幾乎不知道自己這些時日是怎麼過的,因為突如其來的分割,為了維持港口黑手黨這個龐然大物的運轉他已然忙得團團轉,裡世界的動蕩更是讓人無暇顧及其他。
在魏爾倫和蘭堂的死訊傳來的時候他的頭腦隻剩一片空白,尤其是面對淚流滿面的亞郎時,他還是個兄長的信念強撐着他打起精神辦了場匆忙的葬禮——說實在的,波德萊爾能做的實際上不多,但他能幫着遭受重大打擊的亞郎催眠已經是最好的做法了。
在那盤錄像帶掀起驚濤巨浪前,中原中也還有繼續寬慰自己的打算,但在太宰治失蹤的消息傳來之後,他已經沒辦法繼續掩耳盜鈴了。
因為他不知道,或者說不願意去面對這種情況,盡管這在很久之前就注定是必然。
淳,中上淳……他有多久沒有念起那孩子的名字了?
從那天起他就知道越鳴絕不會善罷甘休,隐藏着的恨意透過黑洞洞的眼神就像一簇蓄勢待發的箭,等待着某個時機徹底爆發然後迎來終結。
他早該知道的。
仿佛要将萬物焚燒殆盡的魔女的驚鴻一瞥,就是那滔天恨意的一角。
“我說,跟我回去!”赤紅色的能量開始朝周圍逸散。
“看看你,動不動就生氣,真不知道你這些年來的首領是怎麼當的。”
她說話一向喜歡實話,很少會顧忌到對方的心情。
很多人進入裡世界的時候都曾聽聞過“雙黑”的名頭,更深一點的也曾捕捉到過“鬼刀術”的風采,雖然都屬于港口黑手黨被忌憚的強大力量之一,但很少有人知道最初的情況。
太宰治代表着心靈以及頭腦的驚悚,中原中也則是純粹的力量的強大,很多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特殊小隊也能歸于後一類。
最早知道細微差别的大概還是教導過其二的尾崎紅葉。
如果沒有絕對力量就隻能用技巧取勝,但很顯然,她的技巧也不見得有多好。事實上,越鳴的天資并不出衆,抛開死亡預知的刀法即使經過刻苦訓練頂多也就是中等水平,但她最出衆,或者說最亮眼的一點就是她不怕死。
當初在鐳體街“以德服人”創建流浪樂團的樂團長靠的除了一手召喚術,其中自然也有這個緣由。
按照白濑的話來說,她打起架來像個瘋子。
她隻能拼命。
那段時間她過得很難,為森鷗外“清理”的工作并不容易,等到好不容易回國彙報的中原中也聽聞到她被圍殺的消息時,她已經回來了。
——那是那件事之後他們見的第一面。
深更半夜推開會客廳的門,手裡的武士刀幹淨利落的被她收回腰上,隻是這一身的血迹,讓她咋舌嫌棄。
一身血衣的她站在門前。
手裡還捧着個快遞盒。
看到裡面亮眼的橘色身影時,她龇牙笑了:
“你猜這裡面是什麼?”
即使現在去回想,中原中也的呼吸還是會因為這個過于震撼的畫面滞住瞬間。
越鳴其實是個很愛幹淨的人。
在鐳體街的時候下暴雨腿上沾了泥都要擦半天。
這一次本來她是不願讓身上的工作服沾染上血迹,但沒辦法,敵人一茬接着一茬,甚至還針對她近戰的劣勢用上了自殺式襲擊來對付她。
果然是難纏得很。
怪不得森鷗外讓她親自帶隊去處理。
炸裂的血肉讓她無法躲開。
于是淺色的襯衫上的鮮血就像斑駁的花紋。
妖異至極。
“你,沒受傷吧?”許久,中也才擺脫了短暫的失聲。
然後她就在他眼前轉了一圈:
“沒事啊。”
“那、那盒子裡的是?”
看着他震驚到不敢置信的表情,越鳴很爽利地打開盒子——
裡面隻是一隻斷臂。
“我隻是要了他一隻胳膊而已。”
至于他的命,自然有人會收的。
半截金屬手臂舉着一截人肉手臂,這場面好不滑稽。
但中原中也卻能感覺到,好像有什麼東西變了。
……所以東西隻有在最開始的時候不會走偏嗎?
某次任務裡越鳴和太宰治兩個人落在了半路,被拖住的中原中也瞥到那邊的爆炸時表演了他人生中估計是最好的一次高音。
被他扛米袋一樣扛着的人颠了一路,太宰治這個讨厭鬼開始頗有節奏地罵罵咧咧,說不出話的越鳴也在腦子裡用母語罵了一路媽的神經病。
那天傍晚回去的時候他們還順手撿了不少瓶子,而中也一邊扛着一個,踉踉跄跄迎着夕陽往回趕。
要是一直這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