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一層層剝去,核心可能是顆沙子。
但沙子賣不出珍珠的價錢。
“一定要是‘外來者’才能夠獲得與‘深淵’對抗的力量?”
“當然,無論是我們的世界還是你們的世界,沒有被污染過,就無法獲得它的力量。”
“總有辦法有迹可循吧?”
“有迹可循?沒有被污染過的人,根本感受不到它的力量,像是沒有生病的人,永遠都覺得自己生龍活虎。”
說着,他點了根煙,微弱的火星讓黑暗的監牢裡看上去要多些人情味兒,望着多年的舊友隻是自嘲地笑了笑:
“這個道理你應該比我更明白——當一條極難走通的道路出現在衆人的眼前,那麼,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會時時刻刻集中在那些走的最遠的活人身上,而沒有誰會在意死去的人最終歸于何處。”
“用更簡單的話來講,叫做‘成王敗寇’。”
夏目漱石沉默了幾許,爾後伸出手指,指着不遠處:
“看見那了嗎?”
正岡子規的眼神微動,有一莫名的感慨和情緒在裡面:
“你那個好徒弟也是,當初說你被關押起來,受到了嚴厲的懲罰,以為你死了,于是企圖尋找機會解救你。”
“不過現在看來,情況倒是有些反轉,你沒死,他卻死了。”
聞言,夏目漱石也靠着圍牆的欄杆坐了下來,表情難得有些頹廢:
“所以我才跟你說,我誰也沒救,誰也救不了……甚至還害了他。”
囚犯似乎樂于找點不同來跟被磋磨掉不少銳氣的好友唱反調:
“當年是你救了他。”
“雖然現在看來沒什麼用,但對于那個時候的森家,對于森林太郎而言,那黑暗中出現的一縷光,就是他們的救贖。”
“有什麼用?”聞言,連着近日裡盡顯疲态的夏目漱石也不由得輕笑一聲,“他們還是因為我這個老頭子被困在了這裡,而且是永遠。”
“三刻構想”這類天真而脆弱的規劃終究還是會被現實當成垃圾抛到一邊,帶着他們這群過時的老家夥被埋進墳堆裡——
好消息,如果晚點死或許還能趕得上世界毀滅的瑰麗奇景。
壞消息,這種死法貌似不是很體面。
半晌沒聽見聲響,夏目漱石忽的聽見圍牆的另一端傳來一聲微乎其微的歎息:
“不,不是永遠。”
“很快就會燃起一把烈火,把這裡燒得精光。”
他似乎聽明白了正岡子規在說什麼,微微擡頭,目光中流露出巨大的震撼:
“……所以他真的去做了那件事?”
與他對視,正岡子規的臉上漸漸浮現出笑容:
“你果然是知道那個計劃的。”
“看來我的猜想沒有錯,如果沒有你的幫助,一個改頭換面兩次的小小市長怎麼可能會知道這麼多重要的關于‘書’的事?”
他的手指指尖在輕微的顫抖:
“他怎麼能真的去做這件事……會萬劫不複的!”
“我當時隻是、隻是一時沖動才告訴他的那些事!”
“絕對不可能成功的!”
發現了夏目漱石的表情有些難看得不對勁,正岡子規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對着他問道:
“這些年你到底對他們隐瞞了什麼?”
神對人不會有偏差。
要是回到過去,選擇了另外的道路,到底……會有哪些改變呢?
人人都喜歡當舞台上的主角麼?
不,不是的。如果不登台表演,那麼便要推到邊緣,吃盡人生百般苦,受盡人生百般磨難……
一步一步,可能突然就倒在某個不知道的地方,成為一塊合格的墊腳石,就跟之前每一步踩踏的墊腳石一個待遇。
不是因為成為主角才打敗BOSS。
而是因為打敗了BOSS才成為主角。
為什麼這麼大的災難居然隻有主角活下來了?
廢話,選主角當然要選活着的那個。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沒人在乎驢适不适合上雪山,也沒人在乎驢背着的東西會不會太重。
它在開始下滑時在想什麼?它意識到自己開始翻滾停不下來又在想什麼?
它什麼都意識不到,什麼都想不到。
人在極大的壓力下,情緒會率先崩潰。
而情緒一旦崩潰,緊接着遭殃的就是智商了。
一個人能對自己即将到來的死亡表現得坦然自若,要麼是極度理智,要麼就是已經經曆過多次“死亡”。
金發紅裙的秘書面無表情地一步步後退,進而開始進一步縮小,最終化為熟悉的、幼女形态。
“啊~愛麗絲醬果然還是這個樣子最好看~”
“……林太郎。”金發蘿莉最後看了一眼被綁在椅子上的男人,就連語氣都顯得非常低落。
森林太郎,森鷗外,前一個名字跟随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爾後又被輕飄飄地抛卻,偷天換日,另造人生;後一個名字亦然戴在頭上有十多年,稍不注意就又失了一次機會。
比起其他人而言,他的确多出了整整兩段人生——
或許從常暗島上活着下來的那一刻,他餘下的人生就已經全是借來的了。
“不愧是‘外來者’,短短幾年就能做到這種地步,還真是讓人羨慕啊。”不再年輕的市長以一種喟歎的語氣表達了自己當下的想法,“要是你們這些人早幾十年出現,又何至于此?”
似乎是聽出來了他的弦外之音,那人沉靜如水的面上難得出現一絲不解。
“你知道異能最早是在什麼時候出現的嗎?”極其擅長語言藝術的人質開始答非所問起來,還不等綁匪的答案,就給出了自己的解答,“是文學誕生的時候。”
“一開始有記載的很少,到了近代從故事逐漸演化成了傳說,又在人類進入工業社會之後宛如井噴式爆發——不是之前沒有,隻不過是從未發現。”
“人類史上的那些短暫而耀眼的天才,璀璨如繁星,皎潔如月光,放在目光短淺的人類視角,可不就是閃閃發光的鑽石麼?”
“可就算是這樣,也沒人能解釋為什麼異能的存在會在最近幾十年被突然掀開帷幕,就像綿延千年的咒術界居然能在異能戰争中偏安一隅一樣可疑。”
“人總得對家鄉有點感情,我相信你對這點也深有體會,”森市長如是說,“很遺憾,世界末日的謊言在曆史上被證僞了無數次,結果真的末日倒計時卻落在了我們頭上。”
“‘書’的謠言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總在特殊節點出現,又适時地消失,你們這樣的人,最普遍的說法應該是——”
“‘穿越者’吧?”
綁匪說了迄今為止的第一句話:
“你知道的很多。”
他問道:
“說了這麼多,我也想知道一個問題。橫濱已經幾年沒有出現過異能事故了,突發的事态也已經被遏制住,為什麼你一定要跟我們過不去?”
“為了死去的人。”
“殺人就不用償命麼?”
于是他開始笑,笑得分外暢快。
那些年戰場上槍彈無眼,他急于求成,證明自己的理念,讓一個小女孩透支異能吊着一群精神上早已經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