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甯覺得自己進入了一種很玄妙的境界。
她可以肯定自己從前見過的世界便是清晰的,可在這一刻,她的視野卻像是被雨水沖洗過的琉璃般,變得更加分明。
手中劍的紋路,遠處青銅矩尺上的銅鏽,乃至棺材上參差不齊的木刺,都變得細緻清晰、分毫必現。
世界在這一刻,對她展現了更驚鴻靡麗的一面。
而問尺,便是那個新世界大門前歡迎她的使者。
它從容地為她介紹。
“這,便是神識。”
傅長甯默默感受這種新奇的變化。
慣性使然,她下意識之間,總覺得這東西與視物一樣,都通過眼睛來看。
但她又很快意識到了兩者的不同。
閉上眼,四周的視野依舊清晰可見,且并不隻局限于前方和側面——這神識似乎并不受限于某個單獨的身體部位,而是一種冥冥中更為宏大的視角。
問尺待她适應之後,方才開口,教導她如何令這棺材認主。
認主分為兩步,第一步是在法寶刻上自己的神識印記,如此便可擁有初步控制的能力,第二步則是徹底煉化法寶,将其化為己用。
以傅長甯剛引氣入體的修為,第二步就不用想了,能抹除上邊的神識換上自己的就不錯了。
這是一個不可謂不艱難的過程。
傅長甯的神識甫一進入棺材闆中,便如泥牛入海般,深深陷了進去,仿佛有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色泥沼,在拉着她的神識硬生生往下拽。
沒過五息,傅長甯的神識便被徹底抽幹。
她臉色慘白地跌倒在棺材底,腦袋像是被人生生揭開,而後用細密的繡針大力紮下,一根,又一根,疼痛尖銳如嘯鳴,意識近乎破碎。
耳側問尺的話變得逐漸含糊不清。
“不行……低估那人了……應付不了……”
傅長甯沒說話,隻是躺在底闆上,急促而抽搐地喘息,似乎這樣,便能緩解來自識海中神識被抽幹的痛苦。浸濕的衣裳混合着血水滴落在棺材闆上,很快将身下濡濕一片。
問尺一時安靜下來。
直至傅長甯意識略微清醒了幾分,它方才開口:“踏上修煉之途後,這樣的事隻會比這更多、更疼。”
“所謂的仙人,從來不是那麼好當的。”
它問她:“你現在還想修煉嗎?”
疼痛和虛弱讓傅長甯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但它還是聽見了。
“想。”
簡簡單單一個字,沒有任何過多情緒,卻在此刻,透出一股一往無前的孤勇。
問尺徹底沉默下來。
片刻後方才答:“好。”
一股淡青色光暈從青銅矩尺上逸出,向着地上一身狼狽的女童飛去,徑直鑽入了她的眉心。
問尺道:“這是我的一抹靈息,雖然無法緩解疼痛,但可以助你安定神魂,讓識海不至于徹底幹涸龜裂,産生性命之危。”
“謝謝。”
輕細的應聲傳來。
又過了一個時辰,那種難以抵禦的疼痛終于散去,幹涸的識海重新有了生機,傅長甯拄着那把劍,勉力支撐着坐起來調息。
她仿佛無師自通般,迅速熟練了這種全然不同于以往的生活方式,五心向天,盤膝坐定,不過片刻,便已進入了入定狀态。
問尺依舊默默注視着她。
幽幽的青色瑩光在黑暗裡,宛若一團沉默的磷火。
某種程度上來說,引氣入體甚至算不得正經修士,勉強稱得上一句踏上修煉之途而已,這個境界的修士神識自然也就談不上什麼強大,不過三個時辰,傅長甯的神識便已恢複了七八分。
她未做停留,再次向棺材深處試探而去。
這次,同樣是五息,神識便被耗得一幹二淨。
傅長甯躺在棺材裡,阖上眼睛,任由疼痛感一陣陣湧過。劇痛讓她渾身的力氣被抽幹,在此刻,連根頭發絲都動彈不了。
——神識被抽幹是一種很奇特的感受,在這一刻,你連思維都是斷斷續續不成篇的,大腦一片空白,除了疼痛,幾乎沒有任何知覺。
聽不見,嗅不到,也看不見。
傅長甯就那麼閉着眼,一直到意識恢複,方才有餘力進行思考。
在這之前,她一直覺得神識的存在更多的是取代“目”的作用,便如戲文裡所撰的火眼金睛一般,神通廣大,探知一切,但也僅此而已。
但在這一刻,她清楚意識到,神識取代或者說強化的絕不隻是視覺,聽覺、觸覺、嗅覺乃至人的思維能力,都會受到它的影響。
神識的存在,更像是依托于識海,在人身上構建出了另一個完整且更加強大的對外反應體系。
如果僅僅隻把它視作耳聰目明,用來“看”,來“聽”,絕對是暴殄天物。
既是如此,倘若一個修士沒有神識了呢?又或者,倘若他們的神識也如她這般,被什麼東西意外抽幹了呢?
傅長甯冷靜地想。
那所謂的修為差距,還會是問尺口中的天塹鴻溝嗎?
正常修士在修煉時,第一步先感受到的往往是修為的強大。
但這一刻,在種種陰差陽錯之下。
在感受到所謂修為的強大前,傅長甯率先一步,意識到了神識的緻命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