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之後,我就隻見過兄長一面。”
陳雲汶回憶結束,沉聲道。
“我沒法進縣衙了,隻能趕緊回家,告訴母親那個學子出事了,縣衙關了門,兄長今夜或許回不來了。”
“母親很驚訝,她說她前幾天和侍女出去的時候,還有碰上那個學子過,那學子問她:‘陳縣丞先前答應會給他舉薦個官職,不知老夫人可知曉此事’?”
“母親哪知道這事的真假,但她想,兒子若是有承諾,那肯定會辦到的,于是她就讓那個學子放寬心,随後就走了。”
“我一聽我就覺得不對勁了,就跟母親說這事不要讓别人知道,有人問起就讓我去答。”
“我們在家裡等了幾日,都沒有等到兄長回來,派出去的人也沒有音信,就在我們等到第五天,也就是冬月初六的時候,有衙役闖到家裡來,強行把我帶走,我母親吓壞了,她攔住那些人問為什麼要抓我,衙役卻隻說我也跟那個學子的死有關系,然後就把我押走了。”
“被抓到縣衙裡後,沒人來審問我,我也沒見到兄長,問了他們就說兄長已經被縣令押上雒陽審判了,這事沒法善了。”
“我在縣衙裡待了很久,久到我都快分不清時間了,他們仍舊什麼都沒問,然後在冬月十三還是十幾的時候,就把我放了出來。”
“然後……我就在縣衙門口見到了兄長,他渾身是傷,手上有腿上也有,我想去看他,但是衙役攔着不讓。”
墨雲恒在這時候問道:“你當時看到陳雲敬的臉了?你确定是他?”
陳雲汶奇怪道:“這叫什麼話,我的兄長我還會認不出來嗎?”
墨雲恒追問道:“他當時是什麼狀态?醒着的還是昏迷着?”
陳雲汶回憶了一下道:“醒着,但看着好像……又不是清醒的狀态,我喊他他也沒反應。”
墨雲恒深吸一口氣,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麼叫毛骨悚然。
“你沒見過金聽瀾吧?”
陳雲汶覺得奇怪,他與這個金聽瀾素昧平生,到現在也隻聽過他的名字而已,遂搖了搖頭。
墨雲恒從懷裡拿出兩份竹簡,他打開其中一份,上面是一副畫像。
“你看看。”
他将竹簡遞過去,陳雲汶還未接過,眼睛瞥見那上面的畫像下意識就驚呼出聲:“兄長——”
完了他又察覺到哪裡不對,拿過來仔細一看,立馬指出了不對的地方:“這個畫像裡的人,眼睛和鼻子都與兄長很像,但是嘴巴不像,我兄長的嘴會更厚更寬一點。”
墨雲恒又打開了另一張畫像遞去,這才是陳雲敬的畫像,陳雲汶甚至無需細看,就能立刻認出。
“怎會如此……”
陳雲汶的手有些發抖,他又想起來了一些東西,喃喃自語道:“對,我當時看見兄……不,我看到那個人時,他雖然是醒着,但卻是披頭散發地趴在牢車裡,我隻能看見他的眼睛。”
盡管如此,此事仍是匪夷所思的,陳氏和金氏祖上三代的關系他們都看過了,不說有點接觸吧,那簡直就是天南海北,扯不到一點關系。
也别說墨雲恒他們思想陰暗,他們那幾天真的就差懷疑祖輩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這怎麼也解釋不清,怎麼會有活得天南海北的兩個人,能長到這麼相像?
“荒謬!這都是些什麼荒謬至極的事?!”陳雲汶快崩潰了,他再次問道,“你們來找我要做什麼?盡管說我一定幫!我要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墨雲恒按住他示意他冷靜一點,道:“你别激動,先聽我說。”
“首先,這次跟我們一起來豐縣的廷尉府官員已不是當年的那些人了,許尉正清正廉潔的賢名,你應當也是聽過的,除此之外還有裴氏的長公子,現在任廷尉府左監,他也是個好人。”
“我們晉陽軍也是一心為了季陵公子的事而來,而今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們定不會置之不理。”
陳雲汶楞楞地點頭,應該是聽進去了。
“其次,今日那兩位使君和縣衙應該回來找你,你就直接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不要有一點遺漏,金聽閑現如今不在豐縣,你不必怕他。”
“如果廷尉府沒有找來,你們酒樓中午也要去那裡,如果你能看到許尉正或者裴尉監,别管别的直接撲上去說你有冤,他們一看就知道的。”
“另外,不管廷尉府之後能不能成功在縣衙那裡完全接管此案,你一定要提出你要去牢裡看你兄長,然後把你看到的告訴廷尉府的使君。”
陳雲汶連連答應:“好,還有别的要求嗎?”
“我們還有人去找你母親了。”墨雲恒道,“你告完狀之後,我們會想辦法将你們保護起來,待查明真相後會一起帶回雒陽作證,記住,一定不要單獨行動,你已經見識過他們的手段了。”
“好,但是……”陳雲汶想起母親,仍舊有些擔心,“你們去找我母親時,能不能盡量不要刺激她?她身體不好,最怕聽到關于兄長的消息了。”
“這事我們的人會自行掂量,你不必擔心。”墨雲恒示意他放寬心,說罷就讓他先回去。
陳雲汶不是傻子,這些要求對他來說不算難,現在就看楊妁那邊能不能說動他母親了。
—
與此同時在陳家現今居住的茅屋,楊妁找到了陳雲汶的母親。
陳家還是十分好找的,畢竟在當年那件事情後,陳家算是把豐縣的百姓得罪透了,是以陳雲汶壓根不敢讓他母親跟外人多接觸。
但即便如此,在他們剛搬來的一段時間裡,仍有百姓會追出來,将石頭或别的東西砸進院子裡,陳雲汶和母親從未因此說過什麼,隻默默地将那些東西清出去,久而久之,百姓們反而不會去砸東西,但依舊會在經過他們家門前時予以唾罵。
楊妁和暗衛剛一到陳家的屋前,與百姓格格不入的氣質就引起了許多人的主意,他們不敢上前,就在原地竊竊私語,猜測楊妁跟陳夫人是仇人還是遠房親戚。
很多人都偏向是仇人,因為陳氏落魄至此了,如果真有富貴的遠房親戚,早就找上門了。
茅屋的外圍一圈小院子,用于養殖一些雞,陳雲汶的母親徐竹就坐在院子裡,借着天光納鞋底。
楊妁二人在百姓們異樣的眼光中推開了窄小的院門,徐竹聞聲擡頭看了一眼,很快就又低下頭去,不做什麼理會。
兩人走到她跟前幾步遠的距離停下來,楊妁向她行了一禮,道:“徐娘子。”
徐竹聞言一愣,擡頭望去,入目的是一位跟她差不多年歲的娘子,卻比她看上去還要年輕,且身着道人衣裳,而非梳着婦人發髻。
“……許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徐竹開口道,聲音十分沙啞,“娘子有何事嗎?”
“徐娘子,我是晉陽鎮北武平侯的下屬,我姓楊,單名一個妁。”楊妁直言道,“我們此番來,是想詢問您一些關于您的長子陳雲敬的事。”
徐竹聽到長子的名字,手明顯地頓了一下,随後又恢複鎮定,繼續納鞋底。
她道:“楊娘子,我們一家即使是曾經發達之時,也未曾出過豐縣的地界,我不清楚我那孽子又是怎麼得罪那位女侯了。”
“娘子誤會了。”楊妁蹲下身,溫聲直言道,“您的兒子未曾得罪過侯女,我等此來豐縣,就是為了給您的兒子翻案。”
徐竹是不信的,她道:“楊娘子,不是老身不信女侯仁義,可此案已蓋棺定論多年,當年我們連伸冤都無處可說,怎麼到現在反而還有機會了呢?”
“因為此案牽連到了侯女的一位友人,而那位友人的案子,也是一樁多年懸案。”
楊妁道。
“那位故人叫金聽瀾,他正是如今的豐縣縣令金聽閑的弟弟。”
聽到金聽閑這三個字,徐竹終于舍得擡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