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觀刑的彩衣不知從何處趕了來,悄聲隐匿于人群,一把上前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嘶啞地咽嗚聲自喉間漸起,滾燙的淚水亦是不受控制地順着指縫凝落在了淨純地雪地之上。
“殿下……”
彩衣不忍地輕聲喚她,看着那滿身血污,拖着鎖鍊赤足踩在雪地上的麗貴妃默聲抽泣。
倏然間,一道柔和的視線投射而來,沖破了陰雲落在萬重霜華之上。
蕭颦發瘋了一樣地掙紮起來,應着那如水的目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沖去她身邊。
彩衣拼了命地将人往回拽,下意識地回頭,求救般地目光落在了遠處飛絮之下。
‘乖,聽話。’
她雙唇微動無聲地向她淺笑道,恬靜而溫柔,一如往常的美好和煦。
直至一隻大掌忽而閃過,滿天鵝羽揮飛飄落,隻見幾個體型壯碩的内侍既而走上前來,摁住她的肩膀将那碩大無比的木塞幾下擠入了她的口中。
“行刑。”
高台之人淡聲道。
八隻刑杖重重舉起,狠狠落下,血花迸濺而起,順着霜華下的青石淌到了蕭颦的腳邊。
她嘶聲咽嗚着,掙紮着,卻被身邊的彩衣狠狠地護在懷裡動彈不得。
隻得眼睜睜地看着,看着那個曾經溫柔而驕矜的人在自己的面前一點點地碎裂成片,又一點點地歸于塵埃。
大雪将息,隻那凜風不止,吹散檐間積雪,一如那聚而又散的人群,沒于那層層宮牆之中。
一縷清寒掃過霜花,帶起那嫣紅片片,衣襟殘縷。
地上的落華被鮮血浸化了些許,刺目的紅,像是開在冬日裡的簇蔟海棠。
宮道靜谧,時而略過風聲瑟瑟,蕭颦跪在那方圓之間,挂着面上幹涸的淚迹,眸色如死。
“殿下,風大了……”
身邊的彩衣輕聲提醒道,微顫的手扶上她的肩頭,哽咽地貼着她跪在了一旁。
“我走了…母妃怎麼辦……”
蕭颦木聲道,低頭望去,手中攥着的卻是那扣死在齒間的木塞。
彩衣啞然,看着她那失了神魂的模樣心中痛極。
“殿下……”
她又喚了一聲,閉了閉眼不敢再看。
而這次,蕭颦卻倏得回眸瞧向了她,目光空洞,面色依舊呆滞。
“彩衣,怎麼辦,木塞,拔不掉了……”
她無助至極地道,像是一介孩提在向她祈求着什麼,而後又不願放棄地伸手而去,輕輕拖起面前人的後頸,則試圖去撬那堵在她口中的異物。
彩衣再也忍不住地哭出了聲音,撲上前去一把抓住蕭颦的手,看着那變了形又陷入齒中的塞子哽咽着說:
“回去吧,好公主,咱們回去吧,奴婢…求您了……”
沒有理會她那悲戚的哭聲,蕭颦似是着了魔怔地捏着木塞尾端,試圖将其從那鎖死了的口中寸寸取出。
直至一道身影悄然落在了她們身邊,遮去了面前所剩不多的一縷微光。
“六公主,時候不早了,您該回了。”
馮進喜道,布滿暗紋的翹頭皂靴踏過一地血迹停在了二人面前。
蕭颦停下手中動作,順着那鬥篷下的一角紅色一路看了上去。
“把腿拿開。”
她淡聲道。
馮進喜皺眉,面上地溝壑随着他的動作變得轉而深邃,難得地向前彎了彎腰,他似是沒能聽得清明地問:
“殿下說什麼?”
蕭颦沉聲重複道:
“我說,把你的狗……”
“殿下!”
旁側的一聲驚呼慌忙地将她未說盡的話語驟然打斷,彩衣忍着雙唇的顫動轉向了面前的馮進喜,誠惶誠恐地向他叩首道:
“老祖宗仁慈,我家公主被凍壞了,奴婢,這就帶公主回去。”
她肩頭微顫着,在那嚴冬時節,額上卻溢出了絲絲冷汗。
馮進喜狐疑地分出了半抹神色瞟了她一眼,轉回頭去,眸光晦暗地直起腰問:
“是嗎?”
蕭颦不語,隻是拽着麗貴妃的衣角死死地盯着他。
“是…是的……”
彩衣見狀不對立刻又答,然而,卻見那地上血漬驟起,待到回神之時她已然捂着胸口痛苦地趴在了一旁。
“賤婢!”
馮進喜抖了抖衣袍嫌惡道。
蕭颦被那一瞬驚得急忙向後撤了兩步,卻見彩衣仍掙紮着從雪中爬了起來,咬着牙繼續向他叩首。
“我問六公主殿下的話,何時輪到你個賤皮子答了?”
馮進喜緩了緩聲道,垂了眼皮譏笑一聲後看向那跪坐在面前的蕭颦。
“殿下,您,冷嗎?”
他故意揚了聲音問道,眯着眼睛笑得詭異而和藹。
蕭颦垂眸下去,死死地盯着那片被他攆在腳下的血迹雙唇緊抿。
“嗯?殿下?”
馮進喜又問,饒有興緻地蹲下了身子看着她,披風掃過地面,斑駁的血迹瞬間便攀上了那雪白的絨毛,從上又蔓出了一片猙獰的荊棘。
蕭颦緊咬着嘴唇低垂着頭,貝齒刺破了嫣紅的唇,落下滾燙的鮮血一滴一滴地停在那蒼白地手背上。
雙目輕阖,她面前麗貴妃那始終未能阖上的眼眸,終是掙紮着張開了口:
“冷…我…我冷……”
“嗯?您說什麼?奴婢年齡大了,耳朵不好使,沒聽得清明。”
馮進喜湊近了些,還是挂着那一臉的笑意看着她。
“我說,我冷!我冷!!”
她幾乎是咆哮地說出了口。
而面前的馮進喜卻是滿意地挑了挑眉,擡手揉着略有嗡鳴的耳朵緩緩站了起來。
“嗯,這下聽清楚了。”
他說道,随手解開了那鬥篷帶子,拉到身前扔在了麗貴妃那破碎的身體上。
“公主披着吧,别糟蹋了好東西。”
馮進喜笑着,垂眸看那漸漸被血染紅的絨毛面色和善道。
蕭颦靜靜地跪着,挺直着身軀看那被血浸染的白色所掩蓋的容顔,目光凝冷。
“多謝……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