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談的信件到來那天,正逢一場秋雨下得斷斷續續,折了殘葉又斷了枯枝。
蕭颦一行人帶了兩隊人馬浩浩蕩蕩地駛去檀州,迎着秋風冷雨停在城門之外。
“貴方遠到而來,一路辛苦啊。”
迎面而來的敖敦郎笑道,反以主人的姿态迎接衆人,操了一口沁滿野性的官話,魁梧的身形上披着張狼皮,立在那秋雨之中好似一座高山巍峨不倒。
“阿古拉将軍豪邁,吾等于上京便有所耳聞,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蕭颦上前示禮道,換了巡撫官服又佩了烏帽,雖多了幾分英武在身,卻在停于那宛若巨峰般的敖敦面前時仍顯得瘦弱不已。
“哈哈哈哈,想必你便是那大越國的華陽公主吧,有所耳聞,我也有所耳聞!”
敖敦笑得爽朗,不由得上前來重拍了兩下蕭颦的肩膀。
深厚強勁的力道砸在身上,像是那浸滿了水的沙袋重重地壓在肩頭。
蕭颦勉力維持着笑意,繃緊了腰背這才不至于在那衆目睽睽之下轟然倒下。
“将軍,勇武。”
她忍了顫聲道,回頭看了眼跟在身後的人又說:
“這位是敦州巡撫,亦是自上京下派而來的監軍,此次和談便是由他極力促成的。”
“我聽過。”
敖敦道,兩步來到蕭颦身後說:
“當年一戰成名的白袍小将嘛,我們草原上可沒少聽聞你的事情。”
他故意重咬了最後幾字,看着那人略顯單薄的身影卻是不由得流露出了一抹諷意。
“将軍過譽。”
身前人揖手道,好似沒聽懂其中含義般地勾了勾唇角。
一雙虎瞳動了一瞬,敖敦垂着眼瞧着那弱不禁風的身闆兇光乍現,直至蕭颦回頭之時才見那鋒芒稍斂,禮數還算周全地将人請入了城中。
焦木血腥之氣迎面而來,多了幾分秋時的凄涼,蕭颦行在一衆高大身影之間,看不清那滿目瘡痍,隻知當視線清明之時,已是歌樂初起。
獨特的馬頭琴聲回蕩在融融火光之中,在那破碎的絲竹音律之上混雜着草原的磅礴與荒蕪。
純白的馬奶酒呈于案前,蕭颦伸手接來,看着那濃郁的乳色略微皺了皺眉頭。
“此物乃是我瓦剌一族最常飲的馬奶酒,行軍打仗前來上一壺最是痛快,公主嘗嘗?”
敖敦舉杯道,很是爽朗地看着她。
瓦剌一族因着遊牧的習性,族内無論男女老少皆需放牧狩獵,故而性情開化,對于男女之間亦沒有太多顧及。
也是因此,蕭颦即便是以公主身份踏入營帳,也無人會去計較。
隻是,她到底還是在大越深宮之中養起來的,幼時雖說過得自由自在但也未敢逾越太多,飲過酒,但也都是些喝着玩的果釀。
但如今這一碗,她尚未湊近便可嗅其酒香,可見其烈性怕是尋常酒飲不可比拟的。
“怎麼?大越的公主連酒都喝不得?”
覺出異樣的敖敦出言道,目光之中帶了幾分輕蔑。
身邊之人急忙上想要勸阻解釋,可卻又在暗處被蕭颦死死地壓住了手臂動彈不得。
“怎會,颦隻是從未用過此等特飲,略感驚訝罷了。”
她含笑道,很是自如地舉杯向迎,亦是毫不含糊地将整碗烈酒灌入腹中。
酸澀辛辣之感伴着濃郁的奶香在喉頭迸發而出,蕭颦死咬着牙穩住了身形,擡手便将那空碗一把扣在了面前木桌之上。
“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能來此地談判的大越公主,有氣魄,我敖敦敬你!”
敖敦笑得很是張揚,跟着将那一碗烈酒豪飲殆盡,手起碗落,響聲清脆。
蕭颦颔首附和,目光轉于四方,略過衆人最終停在了那處篝火熾盛。
“公主今日來此,想必對于我等提出的要求已然有了決斷吧。”
對坐一位瓦剌将領轉了話音道,飲了口酒,一雙狹眸映來時帶了些許的輕蔑。
蕭颦淺笑,壓住那酒意上頭時的一陣眩暈轉而看向身旁的敖敦道:
“我大越自是有誠意與貴方修好,畢竟這仗打起來沒完沒了,勞民又傷财,眼瞧着嚴冬将近,想必将軍亦是不想再這番耗下去了。”
她故意将話頭扔向了敖敦,可誰知那人卻是毫不在意地大笑起來,連帶着坐于旁側的一衆将領亦是更着樂得開懷。
被架在一旁的大越衆人面面相觑額,蕭颦更是陰了面色,可因着身在他人營帳由不得她輕舉妄動,故而隻得忍着那羞辱揖手道:
“将軍,這是何意啊。”
“哈哈哈,何意?”
敖敦訝異道,哼笑了兩聲,很是自得地說:
“我瓦剌一族善獵,從小便是在馬背上長起來的,規矩也都是在彎弓中立起來的,打仗與我們而言不過就是騎馬圍獵,提不上勞民傷财。”
他放了酒碗,一肘撐在膝上湊近了臉對上蕭颦的目光又說:
“在這草原上,誰能獵的獵物最多誰便是我們的□□,我們不講那些虛的,就問你們中原人,要得那些可能給我們?”
敖敦語氣極重,目光像是一頭貪婪的虎,隐在雜亂的荒草之中随時準備着一撲上前,鎖喉斃命。
蕭颦揚起肆意的笑聲,一把撕去面上那僞裝露出隐在幽光之下的利爪。
胸前孔雀紋補在火光映照下飛舞張揚,褪去優雅絢爛,似是重生于烈火中的鳳凰嗥鳴擊空。
“将軍英豪,這城池既是将軍憑實力拿到手裡那自然是歸您所有,而我大越既是求和亦是要拿出誠意,此後每年的白銀米糧您盡管開價,我等絕不會虧待了将軍,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