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長的手指輕叩桌面,另一隻手撐着下巴,凝望窗外的夜景。城市燈火在他眼底閃爍,暈染開一圈淺淺的金芒。
左镯站在原地,恍惚覺得時光倒流,眼前的男人還是記憶中意氣風發的模樣。曾幾何時,這張臉也帶着柔和慈愛的笑容,張開雙臂擁她入懷;曾幾何時,她也仰望着這張臉,将他作為自己一生最為崇拜的人。
如今再次相見,她隻覺得和面前的男人,似是隔着一個銀河。
左镯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向那個等候多時的男人。服務生幫她拉開椅子,靳青遠聽到聲響,從窗外收回視線,看向左镯。
這是他們闊别多年後的首次見面。之前在她出國期間,靳青遠還會偷偷飛往巴黎,在遠處默默關注她的生活。可自從疫情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再見到她。
她似乎又清減了些,眉宇間平添了幾分陌生的疏離。
服務生遞上菜單,左镯還未來得及翻開,就聽靳青遠開口:“按我平時的口味,兩份。”并沒有征求過左镯的意見。
左镯内心冷笑了一聲,還是和以前一樣,一切隻能聽他的。
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試圖平息内心的煩躁。
“回國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還是從靳磊嘴裡聽說的。”靳青遠率先打破沉默,還是和以前一樣的,以責備開頭的口吻。
“能讓我事無巨細報告行程的,隻有我的經紀人。”左镯的手指敲了敲玻璃杯的杯壁,漫不經心地說,“人家能給我帶來新的工作。”
“想要工作,跟爸爸說一聲就是了。”錢和工作這點事,在靳氏面前隻是舉手之勞。
左镯撐着下巴,歪頭一笑,嬌俏的模樣下是咄咄逼人的鋒芒,“哦?我倒是好奇靳氏能給我些什麼工作?或者說,靳老爺,你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嗎?”
左镯總能三言兩語掐斷他們倆之間的對話。靳青遠早已習慣了女兒這種陰陽怪氣。
“我記得你不是記者嗎?還跑去巴黎學了幾年的攝影,就拿着相機拍拍商業照嘛……我可以把靳氏旗下産品的商業其宣傳資源都給你。”
“哇哦,靳氏的全部資源,可真是個香饽饽,”左镯雖然在笑,但眼神卻越來越冷,就好像她的心越來越沉。
她怎麼會奢求這個丢下她的男人理解呢?
“可是不好意思呢,我拍的東西水平,怕是‘配不上’。”
話題又轉進了死胡同。
兩人之間隻有沉默,幸虧服務員帶來了餐點,讓這兩個互相不說話的兩人,不再顯得奇怪。
左镯慢斯條理地将面前的鴨胸切下,配合着醬,細細品嘗,味道讓她驚喜——梨子、橘子以及樹莓融合在紅酒裡,經過适當火候的熬制後,充分混合在一起,當吃下去的那一口,感覺有無數水果在口腔裡炸開。
她的眼睛不覺閃爍,十分欣喜。那服務生也看出了左镯的喜歡,立刻解釋道:“這是我們主廚特地研發的秘制醬汁!是受他女兒的啟發,他的女兒最喜歡各種把所有的食物都蘸各種果醬,于是他就把各種特色的水果熬制成醬汁,配上煎得香脆的鴨胸。”
那服務生打量了一下靳青遠和左镯,心下對他們的關系也有了了解:“您父親肯定也是覺得你會喜歡,就像我們主廚的女兒一樣。”
靳青遠的眼神也柔和下來,當初他第一次吃到這家的法餐時,就覺得一定要帶左镯來一趟,他對她從小的口味喜歡依舊熟記在心。
可回答他們的卻是沉默。左镯隻是笑着謝過服務生的解釋,之後依舊低頭繼續享用。
隻是她無法繼續全心享受這美食了。
靳青遠見狀,剛剛亮起的眼睛又滅了下去。
直到兩人沉默吃完主餐,等待甜點時,他才小心翼翼地提出心底的疑問:“你媽呢?她還好嗎?”
左镯并沒有正眼看靳青遠,她的目光正好落在靳青遠的手上,盡管努力克制,那雙手還是略微顫抖。
“你那麼關心她,怎麼不親自去?”左镯斜睥了他一眼,語帶諷刺,“她的店開在哪裡,想必逃不過靳總的眼線吧?”
靳青遠當然知道,他甚至派了人日日光顧那家店,而他則坐在遠處的車裡,透過玻璃暗自凝望曾經的愛人。她老了,歲月的痕迹爬上她的容顔,可對她的感情卻沒有絲毫減少一分。
“靳總,如果你沒能力離開靳家,那就不要再招惹我母親。”左镯一字一句警告,“她受不起再次被抛棄。”
他看着左镯,他的大女兒的眼裡盛滿了恨意,和記憶裡黏在他懷裡寵溺的小姑娘完全不同。是他親手葬送了這段父女情,他無可辯駁。
他眼神一黯,想起此行的另一個目的,轉過頭看着左镯道:“話說回來,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還沒成家?”
左镯嗤笑一聲,果然無事不登三寶殿。“怎麼,靳董這要給我介紹?”
“元辰集團的大公子元昭不錯,我約了他周末去龍朝山露營,你們年輕人不是最喜歡這個嗎?”他将手機從桌子上推到左镯面前,屏幕上亮着這個叫元昭男人的朋友圈。
他長得不算難看,一臉端正的長相,頭像應該是他參加什麼跑步活動得獎的照片。朋友圈裡一劃拉,都是各種運動或者出差各國的圖片,妥妥一成功人士。
想必在相親圈很吃香,但能落到左镯手裡,想必有什麼點讓大部分社交名媛沒法接受。
“我和元昭打過交道,小夥子很靠譜,而且非常自律,是個好對象。”靳青遠的聲音放軟,“就是早年喪妻,一個人帶着孩子不容易。”
左镯氣笑了,以前靳青遠就給她推薦過不少相親對象,現在已經晉升到給她推二婚和讓她當後媽了。“我猜猜,元辰集團我記得是在光伏儲能方面的龍頭企業,這是靳氏想切入新能源賽道的意思了?”
靳青遠臉帶愠怒,“你怎麼能這麼想,爸爸還會害你不成?”
左镯向椅背一靠,冷冷地看着他,“别在這裡和我演慈父的戲碼,我的戶口本上可沒你的名字。”她咽了一口水,繼續道,“如果我沒點利用價值,你上趕着讓靳磊來找我?怎麼,之前的合作對象都黃了,現在開始給我推二婚的了?”
“你!”靳青遠猛地站起,椅子在大理石地闆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在原本安靜的法式餐廳裡顯得十分突兀,不少人都轉過來看向他們這桌。
靳青遠意識到自己失态,撫了撫胸口緩和情緒,拂袖而去。
左镯依舊靠在椅背上,煩躁感愈發強烈。水杯見了底,她已經不知道今天到底喝了多少杯水,但依舊感覺到像是一隻脫了水的魚,窒息一般的煩躁。
她突然很想來根煙。左镯不是個有煙瘾的人,雖然曾經有段時間她抽得像個瘾君子,但現在已經許多年沒有再碰了。
可如今再次見到靳青遠,和他針鋒相對,她迫切地想要尼古丁來麻痹自己。
這時候,一個物件遞到眼前。
左镯定睛一看,是一顆裹着豔麗糖紙的橘子糖。
左镯朝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上看去,正對上一雙含笑的桃花眼,俊朗的臉龐,一副紳士有禮的模樣。
是昝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