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鸢在蓮軒歇息了三日才想起去看花漾,推門而入時,隻見花漾穿着一件藍衫伏在案前作畫,陽光映在他透白的臉上,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裡宛如點星,亮度驚人,他正低頭含笑看着紙上漸漸勾勒出來的身影。
許是推門聲驚動了他,花漾擡頭望向來人,剛斂起的笑意又漾了開了。“池姑娘你來了!”“嗯,近日感覺如何?可有哪些地方不适?”花漾迎上前,歡喜地看着池鸢道:“全好了,池姑娘不用擔心。”
池鸢撇了一眼他案上的畫,突然想起自己曾放在蓮軒的一幅畫,可能是忘記放哪了,方才打點行頭時就怎麼找都找不到。花漾見她正看着自己作畫,眸光流轉間不自覺得側過身擋住了畫。
“我是來辭别的。”池鸢突然說。花漾一怔,正身看她,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滿是驚訝。
“何時?”花漾聲音極輕像是極力掩飾那不易察覺的顫抖,但為何會不舍呢?是因為她救了自己所産生的感激之情,還是因為什麼呢……花漾氣息有些不穩,他看池鸢,可池鸢卻一直在看他的畫。
一股莫名情緒湧上心頭,花漾琥珀色的眼眸裡溢滿了霧氣,連帶着眼角的淚痣都染了一層委屈。花漾深吸一口氣,琢磨着該用何說辭勸她留下來。
哪知,池鸢突然擡首回道:“即刻啟程,你多保重。”花漾眸光一震,琥珀色的眸子不由得睜大幾分,“怎的這般急,何不留下幾日,淨梵還不曾帶姑娘好好見一見這江陵這蓮湖的美景。”
“是非之地,不便久留,他日有緣,自會再見。”池鸢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花漾還未拾好滿地的失落,怎想她說走便走,怔仲間,連背影都不見了,待花漾反應過來急追出去時,門外已經不見她的蹤迹,顯然池鸢出了門便施着輕功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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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邊不時路過幾輛急駛的馬車,山路上生着一簇簇鮮嫩綠草,隻可惜被過往的車馬踩踏得一片狼藉。
池鸢走在路旁,也不知道從身上哪裡摸出了下山的那套灰色衣袍,鑽進一處灌木叢,眨眼之間就又換成了那副風塵仆仆的灰衣高人模樣。路過的旅人和山村野夫遠遠瞧見她這身行頭,紛紛疾步而去,誰都不敢去惹這些刀頭舔血的江湖人。
路過林間的一處茶棚,池鸢遲疑了片刻還是在此處稍作歇息。茶棚裡擠滿了趕路的村民和商旅,偶有幾個勁裝别劍的江湖人。池鸢走過去時,隻引起了那幾個江湖人探視的目光。茶棚夥計一路小跑到她跟前:“這位爺好,來碗茶麼?咱這還有饅頭和陽春面,爺要不要都來一碗?”池鸢透過帷帽薄紗盯着茶棚裡的衆人看了一眼,揮手示意那夥計,話都不想不說一句。
“好勒爺!這邊請,面食馬上就給您端來!”那夥計忙低着頭引着池鸢坐到角落的一張桌子,對着她行了一揖随後吆喝道:“一碗陽春面,兩個饅頭,一碗清茶。”“好勒,客官您稍等!”
池鸢坐好後,擡頭打量着與她拼桌的人。那是一位年紀約摸十七八歲的男子,身穿打着補丁的灰白色布衣,身上挂着一個破舊的包袱,許是方才掏出過什麼,包袱大敞,露出裡邊藍色封面的書角,他腰間還倚放着一根長長的木棍。再往上觀,此人頭戴白色方巾,一頭漆黑如瀑的長發披散而下,眉目清秀如畫雙眸黑沉無光,但依舊影響不了他雅緻出塵的容貌和氣質。
池鸢打量完收回視線,這時夥計已經把吃食都端了上來,池鸢右手去拿筷子,左手順勢摘下帷帽,頓時周邊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衆人皆驚詫的看着池鸢,他們想不明白,一個女子怎會有如此打扮,更不論她周身外放的凜冽殺氣。幾個商人目光癡傻的盯着池鸢看,茶湯灑了一地也不察。
對于周圍投來的各色目光,池鸢視而不見,泰然自若的吃面。而坐在她正對面的窮酸書生則雲淡風輕的喝着自己碗裡的茶,眼睛低垂着,微微側身用耳朵對着那些傳來驚呼聲的地方。
池鸢吃飯速度極快,吃完剛要叫那夥計,就被桌對面的書生搶先了,他站起身,摸着大敞的包袱長眉微微皺起,又面色如常的坐下摸向懷中。夥計小跑過來,見這書生站起又坐下摸半天也摸不出一文錢的樣子,不禁有些生氣的喝道:“你這窮書生沒錢還敢來喝茶,以為小爺我好欺負是不是?”“不是,小兄弟先别動怒,小生隻是被人偷了錢袋,并不是...。”夥計打斷他的話喝道:“就你這窮酸書生還有錢袋?看看你這身破成什麼樣的衣物,一碗茶兩個饅頭才十文錢,拿不出來就把你包袱裡的書拿出來抵債!”“不可,這是小生全部的家産了。”“哼!可由不得你,最好乖乖拿出來,不然别怪小爺動粗!”
他們争執着碰撞到了桌子,整張桌子震動不休,引得池鸢碗裡茶水瘋狂波動幾欲潑灑,池鸢擡起頭,瞧着那書生被夥計扯着衣領喝罵依舊面不改色争辯的模樣,心下好奇開口道:“放開他!”夥計聽了,立即放開書生,小心翼翼的縮到一邊。
“他的十文錢加上我的一共多少?”“三十文,客官!”池鸢伸出手抖了抖衣袖,裡邊滾出一兩銀子。夥計看見銀子愣了會低聲嘀咕道:“也不知道文錢夠不夠找的,客官請稍等。”
“多謝姑娘援手。”書生對着池鸢行禮,臉雖是對着她的,但眼睛卻落在她的脖頸處。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池鸢注意到這書生眼睛的異樣又多看了幾眼。
“是,林硯多謝姑娘出手相助,敢問姑娘芳名?”“池鸢。”“多謝池姑娘,小生急着趕路先告辭了。”書生收拾着包袱,小心拉開凳子,一手杵着棍子慢慢探着前邊的路,每一步都走得及慢及為小心。
見此景,池鸢心中的猜想已然證實,這個書生是個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