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南風吹開格窗,雨霧傾斜撒入,幾片碧綠竹葉随風旋舞,穿過月白輕紗,蹁跹落入烏木書案上。
謝離筆鋒一頓,轉眸看向案沿上的竹葉,怔愣出神。
候在一側的純音安靜碾墨,不敢發出一絲動靜,唯恐驚擾了主子的思緒。
就在這時,窗外竹林,有悠悠琴聲傳來,不時夾雜着幾道輕言細語。
謝離擡眸看去,幽幽碧竹之間,王昃和齊晏一個在奏琴一個在畫畫,另一側的鳳音塵和宋策則坐在亭間喝酒談笑。
謝離看了一會,繼續動筆,随後将寫好的書信交給純音,“齊家那邊沒什麼動作吧?”
純音低聲回道:“是的公子,齊家近來像是收斂許多,二公子的人都盯着呢,公子您不必操心。”純音說完頓了頓,接着道:“公子,如今太熙園勢力紛雜,齊氏又蠢蠢欲動,您行事千萬小心。”
謝離撣了撣衣袖,淡然笑道:“我不動手。”
“啊?”純音訝異一聲。
“齊氏近來行事張揚,隐有拖累各大世家聲名之嫌,他們明面歸順秋氏,行事卻背于秋氏利益,種種之舉,分明有異心,怕是背後另有謀算,不過,這風頭也出不久了,秋氏準備着手處理齊氏,我們且靜觀其變。”
純音一邊聽一邊給謝離倒茶,茶香氤氲而起,即刻被窗外的涼風吹散,純音看向窗外,絲絲雨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齊晏二人卻是興緻頗高,非得在雨中彈琴畫畫,身邊即便有小厮幫忙撐傘,卻擋不住這傾斜而來的風雨。
“方才你送去的冰酥,罄月可喜歡?”謝離突然問道。
純音俯首回道:“忘和公子說了,池姑娘喜歡着呢,平日見她吃得少,這消暑的甜點她卻很喜歡。”
謝離含笑點頭:“喜歡就好,去吩咐廚房多備些,樣式也不要太單一。”
純音應了一聲,似想起什麼,猶豫一會還是開口道:“公子,還有一事,方才我送冰酥之時,見池姑娘尋了幾個婢女去問話,之後我便找那婢女問了一問,原來是池姑娘在找一隻香囊。”
謝離端盞的動作一頓,擡首道:“香囊?”
“嗯,是香囊,那香囊早被浣洗的丫鬟發現,昨日便送到了池姑娘的房中。”
謝離眸光輕斂,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純音怔了怔,也不敢多言,俯身行禮退去。
“叮”的一聲,竹林幽風穿廊而過,直直撞到窗前金鈴上,靠在軟榻上的池鸢擡頭看了一眼,繼而移回視線,繼續盤弄手中的香囊。
幽風環繞在金鈴之間,惹得金鈴叮叮作響,見池鸢視而不見,幽風拂開窗前紗簾,順着她披散而開的青絲,一直盤繞到她指尖。
“為何現在才回?”池鸢勾着香囊的穗子輕輕晃動,語氣平靜柔和,猶如風聲的喟歎。
幽風頓了頓,随即呼嘯散開,吹亂了池鸢額前的碎發。
下一刻,幽光在房中大作,光滅之後,薄薰也顯現出了人形。
池鸢擡眸看去,薄薰依然是那身水綠衣裙,隻是顔色比之前深暗許多,淡淡靈氣從她身上散開,瞧那眉眼似更俊俏出彩了。
薄薰撲閃着一對碧綠的眼睛看着池鸢,下一刻,直接撲過來,抱着池鸢胳膊,用腦袋使勁蹭了蹭,“主人,我變回人形了,真是太不容易啦!”
池鸢笑了笑,低垂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薄薰察覺池鸢的視線,動作一頓,擡起頭,癟着嘴委屈道:“主人,我這一趟可遭罪了,那林子裡面的霧當真奇怪,越是往裡深入,渾身靈氣就越提不起勁,原本我以為化身成蝴蝶,就不會驚動附近迷陣,哪知還是中了招,哎,我對陣法一竅不通,足足花了一個晚上才尋到出口。”
“之後,我就順着那靈氣一直往裡走,不知怎的,那地勢突然向下蜿蜒,盡頭處有一個深不見底的山洞,我沿着洞口一直下去,半途中就尋到了靈氣來源,那是和山石長在一塊的碎裂靈石,靈石品級我看不出,隻感覺靈氣快要散沒了,所以,我也顧不得許多,就地吸納靈氣恢複傷勢。”
池鸢神色一凝:“靈石?什麼樣的?”
薄薰撓了撓腦袋,視線瞥見桌上果盤裡的櫻桃,瞬間跳起,拈起一顆櫻桃道:“就跟這櫻桃一般大,顔色是青中帶灰,像是在土裡埋了很久很久,雖然僅剩一點點靈氣了,但這靈氣足夠我恢複人形。”
池鸢又道:“那山洞你沒繼續探下去?”
薄薰拈着櫻桃一顆顆不停地往嘴裡送:“唔…沒有,主人,那洞可深了,裡面陰森森的,冷得要命,聞着氣息也不對,我察覺危險就趕緊出來了。”
池鸢擰眉細想:“看來那山洞或許也同那妖物有所關聯。”
薄薰吃得一嘴殘汁,一邊舔手一邊道:“嗯,我覺得那妖物道行不低,即便是我全盛時期,再加上主人您,可能都不是它的對手。”
池鸢看着薄薰不雅的吃相,悠然笑道:“哦?你對自家主人這般沒有信心?”
薄薰舔手的動作一頓,擡起頭,眨巴着靈動碧眼:“沒,沒有,主人,我對您很有信心的,隻是那妖物看上去不像是一個人,或許它還有同夥呢,主人若想對付它,怕是難度不小。”
同夥……池鸢垂眸沉思,之前在潭水之上的石洞内,所見木牌氣息和震澤島上殘缺陣法氣息很像,難道這些事有所牽連?
忽而,窗前金鈴再次被風拂動,薄薰抹了抹嘴,擡頭望向窗外,“主人,你聽,有琴聲傳來。”
“嗯,既恢複人形,便去同謝離他們打聲招呼吧。”
“好的,主人,那我去了。”
入夜,小雨初停,竹林幽靜,偶見幾隻流螢飛過,微風拂動窗前青紗,絲絲繞繞輕扣池鸢發梢,池鸢睜開眼,漆黑的室内一角有一抹瑩光在撲閃,見池鸢動了,那瑩光立馬跳過來,原來是薄薰一對發光的眼珠子。
“主人,您瞧,這是謝離剛派人送來的。”薄薰捧着一碟冰酥道。
池鸢看了一眼:“你吃吧。”
“啊?”薄薰訝異一聲,接着又打了個飽嗝,紅着臉道:“我,我都吃了十幾盤,實在是吃不下了……”
池鸢搖頭一笑,起身理了衣衫便往外走,薄薰瞧見,立馬放下冰酥,亦步亦趨的跟上。
夜幕被陰沉雲霧籠罩,不透半絲星光,池鸢暗夜而行,依着記憶,來到白日世家女相聚的那座園林。
昏暗燭火随着夜風在檐下來回擺動,忽地,長廊前的樹影晃動了一下,惹得枝葉上的雨珠簌簌落下,驚動了遠處巡邏而來的護衛。
五個護衛提着燈籠在回廊間查探,正當樹上人松口氣時,一個護衛突然飛上瓦檐,打着燈籠對着周圍一片樹梢都照了照,探尋無果後才緩緩退去。
待護衛走遠,樹影一晃,那樹上人就踩着瓦檐往後園而去。
剛過子夜,閣樓中燭火相繼而滅,幽暗之中,一道黑影淩空飛來,趴在二樓一處窗弦上往裡偷瞧,許是動作稍急,被屋内人察覺,伴随燭火重燃,“嘭”的一下,格窗猛然從裡往外洞開,直灌而來的力道差點将那黑影從瓦檐上打下去。
黑影緩了口氣,扭身往裡一探,見那燭火下的嬌麗面容,壓低聲音道:“霜兒,是我。”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坐在床前的齊霜瞬間斂了氣息,從木架上拽下一件外衫,随意披上就急步來到窗前。
借着角檐懸挂的微弱燈火,齊霜将窗前人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遍,聲音微微發顫:“卿郎,你,你怎麼來了?”
黑影低聲一笑,翻過窗台,坐到案前:“驚喜嗎?這麼久不見,有沒有想我?”說完從袖中摸出一把扇子,悠然自得的搖了起來。
暖黃燭火投映在黑影身上,随着他轉頭望來的動作,一張眉清目秀的臉就映在眼前,而此人正是琅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