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将遠近一片樹影都浸染成墨,模糊了界限,都變作那畫紙上輕重不一的痕迹。
兩道身影融入一片墨色,一前一後,由遠而近,追逐而來,他們停在一株玉蘭樹上,遙遙相對。
清清涼風吹拂着琅琊肩頭發帶,他望着對側枝桠上站着的池鸢,眉梢低斂,神色如夜色一般,晦暗難明。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池鸢注視良久,開口道。
琅琊薄唇微抿,随即綻開:“池鸢,你不信我?”
池鸢冷聲道:“你與齊霜都做到那種地步了,我能信你嗎?”
琅琊面露訝異之色,“什麼叫做到那種地步?”而後,他似明白了池鸢話意所指,眨眼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是說我親她之舉,這種事在男女之間太常見不過,即便是逢場作戲,至少戲要做足。”
說話間,琅琊不斷觀察池鸢臉色,見她臉色不虞,忍不住戲谑道:“池鸢,我記得你從不在意這些細節的,怎的如今這般計較了,莫非你介意我與她……”
池鸢輕哼一聲,别開臉道:“不介意,我是怕你假戲真做,為她出賣我。”
琅琊頓時收了笑,認真道:“池鸢,不管你如何想我,在我心裡你永遠是不可取代的人,我可以背棄任何人,但絕不會害你。”
“姑且信你一回,若我發現你和齊霜勾結在一起,到時,别怪我劍下無情。”池鸢看都不想看琅琊一眼,扔下這句話便飛走了。
茫茫夜色之中,猝然亮起一道道火光,遠遠看去,好似一條火龍在樹林間穿行,池鸢踏着夜色飛來,定眼一看,原來是齊霜帶着大批的護衛,正趕往沈家住的園子。
剛進主院,便聽見一聲凄厲的哭嚎聲,齊霜腳步頓急,跨過門檻,便見幾個丫鬟慌慌張張地從裡面跑出,若不是她躲得快,差點被其撞上。
“跑什麼,差點驚擾到小姐!”身邊嬷嬷将丫鬟拖拽一邊,喝罵不斷。
齊霜看了一眼,匆匆進門,下一刻便被屋内亂象驚得說不出話來。
隻見正廳一角的血泊中躺着一個人,身上雲灰的刺繡錦袍皆被鮮血浸染,他身旁圍跪着一圈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有位少女哭得最是凄厲,那少女正是時常跟在齊霜身邊的沈嫣。
“哥哥,哥哥,你醒醒呀哥哥,大夫馬上就到,哥哥你千萬别睡着了!”沈嫣拽着地上男子的手臂無助哭嚎,豆大的眼淚一顆顆砸在男子的血衣上,将血色暈染得更加刺目。
然而,任沈嫣如何呼喚,躺在地上的男子動也不動,若不是胸口有微弱的起伏,還以為他早已死透。
男子身旁有一張碎裂傾倒的長案,菜湯果子混着數不清的碎瓷片散落一地,長案另一邊也圍着一圈人,圈中同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他歪坐着身子,斜倚在一把官帽椅下,頭發淩亂,胸前濕透,從衣襟口到袖口都遍布着點點血痕。
最顯眼的便是男子手裡沾着鮮血的匕首,此刻,他雙眼迷離,嘴中呓語不斷,滿身酒氣老遠都能聞見。
齊霜皺着眉,站在一地狼藉前,幾個郎中背着藥箱從她身邊匆匆而過,耳邊不是哭嚎就是喝罵,嘈雜又刺耳,讓她陣陣耳鳴。
地上生死不明躺着的是沐川沈家的沈豐,另一邊神志不清酒氣沖天的人則是潤州劉家的劉俊,兩人平日就多有争吵,哪知這一次,劉俊喝多了酒,竟持刀傷人,身邊伺候的丫鬟也被劉俊砍傷無數,還好護衛及時趕到,不然沈豐怕是會劉俊活活捅死。
但依沈豐這進氣沒有出氣多的模樣,怕也是兇多吉少了,匆匆趕來的郎中見此情形,也紛紛搖頭說救不了,沈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跪在郎中身前不斷叩頭懇求,郎中畏于世家壓力,硬着頭皮探了脈象,施了銀針,可惜沒過多久,沈豐就因失血過多斷了氣。
霎時,哭嚎聲震天,幾乎要将屋頂都掀翻去,齊霜被這刺耳的哭叫聲驚醒,直到這時,被她刻意忽略的聲音便一窩蜂的灌入耳中。
“小姐,護衛都将附近仔細探查過了,并無可疑人士。”
“小姐,聽伺候沈少爺的丫鬟說,是劉少爺喝醉後,與沈少爺發生争執,之後兩人便扭打起來,劉少爺不知從哪摸到了一把匕首,發狠刺向沈少爺,若不是身邊丫鬟攔着,沈少爺怕是撐不到現在。”
“小姐,大夫來了,您不過去看一看沈少爺的傷勢麼?”
“小姐,沈少爺怕是要撐不住了!”
“小姐,劉家的主事來了。”
“小姐,劉少爺發狂了,您,您快躲開!”
歪坐在地上的劉俊猛然爬起身,抓着短匕,對着身邊人胡亂揮刺,丫鬟嬷嬷四散退避,劉俊尋不着目标,直沖着站在門前的齊霜刺去。
齊霜正回想着丫鬟說的話,來不及反應,在短匕即将刺來之刻,兩個黑衣暗衛從天而降,直接出手将劉俊制住。
“啊!啊啊啊……”被暗衛制住的劉俊雙目通紅,嘴裡發出陣陣怪叫,如鬼魅一般對着身前的齊霜張狂大叫,如此驚駭場面讓圍觀衆人吓得連連後退,紛紛議論這劉家少爺是不是因此失手殺人,一時神經錯亂得了失心瘋。
齊霜極其冷靜的看着身前面目扭曲的劉俊,心中暗道:即便是喝多了酒,也不該發狂至此,莫非是酒中被人下了藥?
齊霜想罷,立即吩咐道:“來人,去将地上酒水之物全都收集起來,仔細查驗。”
“是!”
聽到齊霜的聲音,趴在沈豐身上嚎哭的沈嫣立馬爬起身,踉跄行至齊霜身前,哀泣道:“霜姐姐,豐哥哥被劉俊殺害……你一定要為沈家做主,讓劉俊殺人償命,以祭豐哥哥在天之靈。”
齊霜擡手輕輕撫了撫沈嫣的頭:“不急,待事情查清後,我自會給沈家一個交代。”
“霜姐姐……”沈嫣還想說什麼,齊霜已經提步往沈豐屍體方向去了,而劉俊也被她的暗衛押走。
見齊霜過來,圍在沈豐身邊的丫鬟婆子趕忙退去,齊霜驗看了傷口,沈豐确實是失血而亡,刀痕遍布于他胸口和腹中,手臂上也有幾道割傷,胸前的刀傷很深,像是猛然被人用刀刺中,沒有任何閃躲抵抗,手臂的傷口很淺,應是受傷之後抵擋留下的,種種刀痕迹象倒是符合常理,看來疑點還需在劉俊身上尋查。
齊霜起身道:“當時在場的丫鬟呢,全都給我帶過來。”
齊霜話剛說完,匆匆趕來的劉家主事便湊上前,行禮道:“四小姐,是,是劉俊下的手嗎?”
齊霜瞥了他一眼,轉身坐到堂前的官帽椅上,“目前來看,劉俊的嫌疑是跑不了的,不過此事還有諸多疑點,放心,無論是沈家還是劉家,我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劉家主事頓了頓,随即問道:“四小姐,劉俊呢,你把他押哪去了?好歹他也是劉家正房的公子,自小也沒吃什麼苦頭,還望四小姐手下留情啊!”
齊霜接過婢女遞來的茶,漫不經心的道:“劉主事與其在此說這等廢話,倒不如派人協助我,一起查明事情真相。”
廳内,燭火照不到黑暗一角,池鸢小心挪動步子躲到梁柱之後,躲避尋探而來的護衛,剛剛站定,身側就多了一人,不用回頭看就知道是琅琊。
“沒看出,你這位相好行事魄力十足,身邊能人異士也不少,以前倒是小瞧了她。”池鸢壓低聲音道。
琅琊悠悠一笑:“齊霜雖為女子,但她的能力不比男子差,單論城府手段至少比王安齊嶼之流高出一截,往後,你若真與她對上,可千萬當心。”
池鸢回頭道:“你不是說,我與齊霜打起來,你會幫我嗎?”
如此貼近的距離,被池鸢目光盯住,琅琊耳梢一紅,慌忙移開眼,強忍那莫名而來的情難自禁,“咳……我自然會幫你,但我不能時時刻刻守在你身邊,也不能第一時間趕到,不過,若是你想我時時刻刻守着你,那也不是不行。”
“你想得美,身邊跟着你這個蒼蠅,我還嫌煩呢。”池鸢說完轉頭繼續觀察齊霜如何用人處事。
琅琊視線落在池鸢身上,對于遠處坐着的齊霜,連一記眼神都不願割舍,當年,若不是因為探查齊氏背後的秘密,他也不會撞見齊霜,惹得這樁風流債。
“這裡熱鬧已散場,剩下的也沒什麼了,走吧池鸢,我帶你去一個秘地,保管去了讓你驚喜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