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白霧飄過山門,耀眼的朱雀紅在一片翠綠山林中格外顯眼,沉重的木門緩緩打開,幾列白衣少年魚貫而出,依次恭候在石階前。
流光君挽着池鸢,一同邁出山莊大門,上了石階下最大最華貴的那輛馬車。
明燦的天光初破曉,啟程時,看不到盡頭的車馬,踏着山花,伴着晨風,向金陵城渡口而去。
渡口緊鄰熱鬧繁華的西市,日上梢頭,西市車水馬龍,将原本寬闊的街道擠得水洩不通。
忽而,一聲鑼鼓聲起,兩隊護衛高舉旗幟緩步而來,周圍人群見狀紛紛退至兩側,好奇又畏懼地等待流光君的車隊到來。
臨到渡口,所有船隻停港不動,閑雜人等提前清退,但有一批人卻沒被隔絕開,他們是追随流光君而來的文人墨客,其中着布衣的青年皆是附近學府的學子。
棧橋盡頭,并排停着五艘大帆船,船首船身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孔雀,其中一艘帆船船首的木雕孔雀,眼珠裡鑲嵌着巨大的綠寶石,經過太陽折射異樣耀眼。
這艘帆船何其眼熟,正是池鸢初見流光君的那艘船。
在衆人的注目之下,池鸢被牽着上了帆船,繁雜人聲此起彼伏,池鸢微微恍惚,踏上船舷時,突然回頭朝渡口望去。
此刻的渡口比西市還要熱鬧,除了來為流光君送行的文人墨客,來此瞻仰流光君的百姓更是多不勝數。
被護衛封鎖之外的道路,停着幾輛不起眼的車馬,這些馬車并未停靠在一處,他們各自為營占據一方,不約而同的是,馬車的主人都沒下車,隻是挑着車簾,尋望遠處帆船上的人。
“在看什麼?”
池鸢停駐許久,引來流光君的側目。
“我在看有沒有為我送行的人。”池鸢坦然回答。
流光君順着她的視線,看向街道角落的馬車,眸色沉了沉。
“不想随我走了?”
“沒有,怎麼可能。”
池鸢極快否認,她輕輕拽了拽流光君的手,拉着走向船艙,生怕再晚一些,就讓他看到馬車裡的人。
但這些怎麼可能逃得過流光君的耳目,對于道旁那幾輛馬車的主人,他可是心知肚明的很。
帆船看似大,行船速度卻極快,不過半個時辰,就出了金陵内城河道。彙入江河之後,水岸兩側逐漸寬闊,風景也開始多變起來。
池鸢帶着薄薰在船頭修煉半日,臨到午時,才想到去找流光君。
精緻華美的樓閣,迎風站着兩個白衣少年,見池鸢來,少年人微笑着向她見禮。
簾幕被挑起,池鸢腳步一頓,回頭揮手讓薄薰退下,薄薰面色一喜,忙不疊地向池鸢俯身告退。
窗影映照在镂空的紫檀木屏風上,重疊交錯的日光,借着内室各色器物,争相綻放着絢麗的光彩。
初時見的奢華地毯被換成了紋路好看的紫竹席,腳踩上去,還能聞到一股别緻的清香。
青色的雲錦薄紗下,流光君靜坐在案前,案上堆了好些書卷和竹簡,還有一些折皺的字條和被拆開的信箋。
雲煙袅袅,淡淡茶香缭繞在朱柱之間,裙擺拖在竹席上,發出輕微的響動,流光君好似聽不見,依舊專注手裡的竹簡。
池鸢目光巡視一圈,在幾個博古架前繞了又繞,最終還是走向長案,好奇流光君在看什麼。
身影從窗前過,會将日光短暫遮蔽,幾個光影交錯,她就來到長案前,忽然,香霧湧動,月白的衣袖輕輕拂起,接着有裙擺上珠花碰撞的聲響,待一切沉定之後,池鸢就被流光君挽着坐到了他身側。
“還以為,你不知道來尋我。”流光君低眉注視池鸢,語氣裡盡是不滿。
池鸢掙脫開他的手,去翻案前的竹簡,“不過是晚來一會罷,你方才在看什麼,那麼專注?”
流光君将幾張信箋遞到她面前:“自己看。”
池鸢接過快速掃了一眼:“齊萱死了?”
“嗯,就在昨日。”
池鸢心中好奇,繼續往下看,就見密信上提到了齊萱的死因,是因為傷口感染緻死。
池鸢怔了怔,想到之前在齊府聽到兩個丫鬟提到她病情惡化的消息,當日她落水應是吃了青梅的短匕,惡化這麼快,看來那短匕上塗了劇毒。
流光君漫不經心地打量池鸢的神色:“你不驚訝?”
池鸢擡頭反問:“為何要驚訝?”
流光君輕輕搖頭,沒再問下去,他抽出最下面的一張信箋,在池鸢面前展開。
上面寫着花江近日在金陵所行之事和種種布局,而後面更是詳細寫着花江新遷的住址,甚至與他有所來往的世家權貴的名字都有記載。
“你給我看這些做什麼?”
“花江曾對你動了殺心,他的動向皆在我控制之内,你想如何處置他?”
“曾?你的意思,他現在就不曾對我動殺心了?”
“他想,但是他不敢。”
池鸢疑惑一瞬,随即了然,是了,她和流光君的傳聞世族皆知,現在,就算借花江十個膽,他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正凝思時,突然感到臉側的發絲被人撩起,池鸢擡眸對上流光君的笑眸,隻聽他溫聲道:“所以,你想讓我如何處置他?”
池鸢呼吸微滞,認真思忖:“不用你動手,他也會遭花家清算,不過,你若心中介意,也可以教訓他,但不要讓他一口氣死掉。”
流光君唇角上揚,指尖勾着池鸢發梢不斷往上卷:“好,那我便尋個時機,送他一個驚喜。”
池鸢揮開流光君作亂的手,勾起茶壺,給自己斟了杯茶:“總之,你看着做就好,不必過問我的意見,這些人是死是活,我一點都不關心。”
流光君揚起袖袍,拿過杯盞,示意池鸢也給自己倒:“那齊霜呢,你為何對她,那般在意?”
“她……”提到這個,池鸢眼神閃爍了一下,“她這個人還算有點意思,若都交給你處理,我豈不是什麼對手都沒有了,那多沒意思?”
流光君似笑非笑的颔首:“說的在理,不過,還有一事。”
見流光君故意賣關子,池鸢睇了他一眼,急聲催促:“還有什麼?”
“之前,與你時常在一起的那位少年,好像是叫阮青枝……可對?”
池鸢知道自己的事瞞不過他,但如此直白的說出來,還是有些氣惱。
“你……你該不會時時刻刻都在監視我吧?”
流光君抽出手,輕輕拽住池鸢衣袖上的飾帶:“不止我,還有别人,隻找我問罪,這不公平。”
“你……”池鸢頓了頓,又道:“還有誰?我怎麼不知道?”
流光君輕輕一笑,扯住飾帶,将池鸢手臂抓過來,卷進袖口:“不是自視清高,以為自己武功天下無雙,怎麼,身後跟了幾個眼線都察覺不出?”
聽言,池鸢微微氣短:“這,這我自然知道,隻是有一段時間,江湖紛亂,後面跟的尾巴可不止幾個人,有時候人多了,我分不清哪些是江湖人,哪些是世族人,再說了,這些人跟着就跟着,我又少不了幾塊肉。”
“嗯,是這般道理,所以你想知道阮青枝如今的下落嗎?”
突然轉變的話題,問得池鸢有些怔愣,她想了想,直搖頭:“不想知道。”
但池鸢知道,阮青枝留在相星竹身邊是安全的,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