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和前來找他的男人離開米花派出所後,去了附近的一處家庭餐廳,點了兩杯冷飲。
有着外國人相貌的成年男子端起面前的冰咖啡嘗了一口,輕輕皺了下眉,似乎是對家庭餐廳裡的廉價咖啡并不滿意,很快放下了手裡的咖啡杯。
萩原研二首先開口:“這位先生怎麼稱呼?”
坐在他對面的金發男人微微一笑,身體挺直,坐姿端正。
“我在駕照上的名字是安德裡·斯科特,不過我更喜歡朋友們叫我慎介,萩原先生也請這麼稱呼我吧。”
萩原研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感覺很奇妙啊,一個外國名字和一個日本名字,你是雙國籍?”
男人搖了搖頭,“不是的,雖然我是混血兒,但我隻持有日本國籍。我的父親是英國人,斯科特是繼承自我父親的姓氏。平時我更喜歡‘宮崎慎介’這個自己起的日本名字。”
——自己起的?一般應該是父母給起名字吧。
萩原研二心裡冒出了這個疑惑,但他沒有問出口,他的好奇心并沒有那麼重。
“好的,宮崎先生。”他點點頭,開門見山問道:“你找我是有什麼事?”
“嗯……讓我想想該從哪裡說起才好。”
萩原研二想到他在派出所時說的話,“是和小葵有關的事嗎?她最近還好嗎?”
自從那晚之後,兩個人默契地減少了郵件往來,雖然不至于絕交,但萩原研二确實不太清楚西原葵的近況,現在宮崎慎介特意來找自己,他不由得有些擔心那個小姑娘。
“小葵最近确實精神不太好呢。”
他将面前的咖啡挪到一邊,兩隻手掌交握放在桌面上。
“萩原先生,請恕我失禮,你為什麼要對小葵這樣可愛的女孩子如此殘忍呢?”
萩原研二垂下眼睫,看向手裡的橙汁,“我并不喜歡她,所以……”
宮崎慎介重重地歎了口氣,打斷了他的話。
“這種事情本可以避免,可惜萩原先生當初還是選擇了接近小葵。”
萩原臉色微變,“你都知道些什麼?”
“整件事的前因後果我大概都了解了,一切都是由小葵的哥哥引起的。”
西原葵應該不知道她的哥哥所做的事,萩原研二沒有說過,西原研一更不可能告訴她,所以萩原猜測宮崎慎介大概是直接從當事人西原研一那裡知道的。他知道了西原研一和萩原之間發生過的事,再回想萩原研二的行為,很輕易就能察覺到不對。
半長發青年沉默了片刻,承認了自己接近西原葵是别有居心。
“是的,所以讓小葵傷心我很抱歉。”
“萩原先生這話并不可信呢,你明知道小葵會喜歡上你吧。嗯?每年情人節都會收到許多本命巧克力的萩原研二先生。”
金發男人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話語裡充滿了嘲諷的意味。
稍微停頓了一下,他又繼續說道:“如果你說你不知道,那在欺騙女人感情的罪名之外,還有不誠實的行為,和你的警察身份很不相稱哦。”
——居然說我不配當警察。
萩原研二眯了眯眼。
——真令人不爽。
他直視着宮崎的眼睛問:“你是專門跑來指責我的嗎?”
宮崎慎介輕歎了口氣,臉上多了幾分無奈。
“我作為小葵的好朋友确實很生氣,但今天冒昧前來打擾,是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萩原先生去做。”
“?”
“我想請萩原先生糾正自己的錯誤。”
萩原研二以為他說的錯誤是指讓西原葵失戀傷心這件事。
“讓我去安慰小葵不合适吧。”他的語氣有些遲疑。
“我不是這個意思。”宮崎慎介搖了搖頭,“挫折會讓人成長,失戀也是一種寶貴的人生經驗。隻是,因為這種小事就放棄自己的大好前途,這不是明智的選擇。”
萩原研二皺起眉頭,神情隐隐有些擔憂,“小葵她怎麼了?”
“簡單地說,小葵打算出國,去美國留學,學習法律。”
幾絲錯愕出現在萩原研二的臉上,他沒想到西原葵居然真的聽了他的話,明明不久之前,她還告訴他,家裡人反對她出國留學。
驚訝的情緒隻出現了片刻,萩原問:“這有什麼問題嗎?”
無論是考國内的大學,還是去國外留學,都是很好的選擇,萩原研二不明白宮崎慎介為什麼會表現出憂慮的樣子。
“萩原先生,請聽我跟你解釋。”宮崎慎介用他那雙淺灰色的眼眸認真地注視着萩原研二。
“小葵原本的人生規劃是考入東京大學,畢業後通過一類公務員考試進入警察廳。萩原先生也是警察,自然知道職業組的升職速度有多快。在警察廳工作一段時間積累了資曆後,小葵就可以去競選國會議員,成功當選的話對她自己和家人來說都将是一份巨大的榮耀,而且她可以從立法層面讓國家變得更好,實現自己的抱負。”
“這才是小葵應該去做的事,而不是去國外學習法律,畢業之後做律師。女性律師的路很艱難,她可以選擇一條更容易成功的道路。”
“我是真心為了小葵好,萩原先生也能理解我的吧。”
萩原研二沒有說話,隻是露出淡淡的微笑,安靜注視着他。
宮崎慎介接着說下去。
“我很高興從前面的談話中,看到萩原先生依然關心小葵,這樣事情就簡單了不少。”
“小葵有出國的想法是萩原先生提議的,所以這件事的開端在你。萩原先生,請你糾正自己的錯誤,去勸勸她放棄出國,放棄律師這條路。”
“雖然你讓小葵傷心,但小葵依然把你當做朋友,我也很希望能和萩原先生成為朋友。我們都是小葵的朋友,相信你也和我一樣希望小葵能有美好的未來。”
萩原研二像是聽到了好笑的笑話一樣,忍不住從喉嚨裡溢出幾聲輕笑。
“冒昧問一句,宮崎先生今年多大了?”
不等對面的人回答,他繼續笑着說:“你說話的語氣就好像小葵的家長一樣。”
宮崎慎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性格就是這樣,總是忍不住去照顧身邊的人,所以讓萩原先生産生了誤會。”
他看着萩原,眨了眨眼,食指指向自己,“我看起來年紀很大嗎?”
萩原研二上下打量着他,一邊說道:“這不好說,宮崎先生身上外國人的特征還挺明顯的,以我的經驗看不太出來你的年齡。”
“算了,不論宮崎先生實際上的年齡如何,你的觀念倒是很老舊呢,簡直就像昭和時代的權威家長一樣,操控着兒女的人生。”
萩原研二懷疑對西原葵進行思維控制的人就是宮崎慎介,和西原研一比起來,明顯是他給萩原的感覺更危險一些。
面對萩原研二的嘲諷,宮崎慎介并沒有表現出生氣的樣子,他面色不變說道。
“正因如此,才會有昭和時代的經濟騰飛,日本才能很快從戰後的創傷中恢複過來。而且,國家也給了他們豐厚的回報,昭和時代的建設者們都積累了不菲的财富,等到他們退休之後,就可以享受幸福的晚年。”
萩原研二并不同意他對于昭和時代的看法,但這不是談話的重點,所以他沒有順着這個話題多說什麼。更令他感到在意的是,宮崎慎介并沒有否定自己在操控西原葵的人生,說明他對自己做的事有清楚的認識,看來他的性格并不像他說的隻是喜歡照顧别人那麼簡單。
手指有規律地敲擊着桌面,萩原研二思考了片刻,問道:“你是權威主義者嗎?”
“诶?”宮崎慎介微微睜大了眼睛,露出明顯的驚訝的表情,“萩原先生是這樣看我的嗎?”
他的語氣十分新奇,“哎呀,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評價我,稍微有點吃驚呢。”
“那你是嗎?”萩原淡淡地問道。
宮崎眯着眼睛笑起來,“我不太懂權威主義者是什麼意思,但我一直覺得我是理想主義者哦。幫助别人成長和進步,讓他們成為更加完美的人,這讓我覺得自己的生命很有意義。”
“我想幫助小葵,對她來說,警察和議員,無論哪個都比去做律師更好。”
——這不就是把西原葵當做自己的人偶嗎?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别人身上,這種完全就是權威主義者的做法。
萩原研二在心裡暗諷他,但他也發現這個人能言善辯,不好對付,再聊下去也隻是浪費時間,而且已經到松田陣平下班的時間了,萩原研二急着回去找他,所以直接說道。
“抱歉,我不認同你的話,所以我不能答應你。小葵的未來應該由她自己決定,既然出國是她自己的想法,那我尊重她。”
“萩原先生。”宮崎慎介稍稍加重了語氣,臉上流露出不贊同的神色。
“小葵隻是個高中生罷了,她做事隻考慮自己的好惡,是她這個年齡應該有的幼稚想法。但我們作為經驗更加豐富的成年人,得多為她操心打算,去引導她作出正确的選擇。我知道我的做法會被讨厭,但我絕對是為了小葵好,現在的我沒辦法獲得她的理解,等她以後功成名就了,自然會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你的一番苦心就是讓她去做滿口謊言的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