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春意濃濃,惠風和暢。
綿延不斷的山巒起起伏伏,寂靜幽深的山谷中被一陣紛沓響亮的馬蹄聲打破,打深山那頭的半腰山道上,兩匹一黑一白的駿馬飛馳呼嘯而過。
山道皆是碎石泥地,所到之處塵土飛揚。
此時,百花嶺。
春意盎然的山野上百花争豔,尤其引人注目便是綻放的桃花林,花團錦簇若白若粉,朵朵相映成趣。
恰逢山間的輕柔春風起,嬌嫩的花瓣不由随風飄拂,宛如紛紛揚揚下了一場“花雨”。
而旋轉飄落的花瓣悄無聲息随風落入四周,靈動得恰似一隻隻玉蝶攜花香撲鼻而來。
這不,有的飄得遠,穿過窗戶,飛入旁側草屋裡的棋盤中,然而這份撩人的春色卻無人在意。
黑白分明的棋子密密交錯,棋勢的走向越發緊張,一場無聲的對峙正在膠着。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垂衣而坐,左手執棋停留于半空中,神色認真地看着錯中複雜的棋局,最終将久久未落的白棋謹小慎微地放置棋盤上。
白棋一落,她松了一口氣,滿意一笑,因為思索剛剛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下一秒,一隻白皙纖細的玉手執起黑棋出現,随後不疾不徐地落入棋盤,接着清冷溫潤的女子聲緩緩響起。
“黎老,您輸了。”
那位名叫黎老的老婦嘴角剛剛揚起的笑意倏地僵住,仔細看了看棋盤,臉色頓時忽變,瞳孔微震這才反應過來,果然高興太早了。
她朗聲大笑道:“輸了便輸了,輸給你,老婦心服口服。”
白書甯微微颔首,“黎老過譽。”
黎燕秋雙眸漸漸眯起,可比起棋盤上的輸赢,眼前正襟危坐的年輕女子,她更感興趣。
一身素白衣衫,外穿一件披風,左手腕上戴着一串紫檀佛珠。
女子容貌昳麗清絕,似雪肌膚更襯得病容蒼白孱弱,可右眼下那顆宛如朱砂的淚痣又令她鮮活生動幾分。
那雙狹長潤而有光澤的鳳眸明淨清澈,眉眼之間沁着一股書卷的文雅清氣,淡淡的雙眸卻隐然含着清淺的寡欲。
以棋會友已有一年之久,行棋觀大勢,落子謀全局,此女子年紀輕輕,才貌雙全,隻可惜才盈體虧,不過比起在寒山寺初見時的行不勝衣,此刻簡直好得太多。
“咳!咳!咳!”
忽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令黎燕秋回過神來,她微微蹙眉,面露一抹關懷之色,“春寒未了,今日就到這罷。”
說完,黎燕秋朝身側瞥了一眼,她身後一位中年褐衣仆從盧荷立刻會意,将棋盤旁已經放涼的茶換下,正準備重新遞上一杯新沏的熱茶。
“我來。”
白書甯身後的金葉子見狀,比任何人都要着急,快步上前接過仆從手裡的熱茶。
而盧荷退到屋子煮茶的小圍爐旁,默默地再次加了些木炭。
金葉子端着熱茶輕輕地吹了吹,本來由她一人來告知就行了,可姑娘偏偏要親自來,一番勸解無效後,隻能依着姑娘的性子。
她用手感知茶杯的溫度,随後半跪在白書甯的身旁遞上茶,“姑娘,喝口熱茶。”
停止咳嗽的白書甯微微垂眸,潤紅的眼瞳裡帶着一股未可知的韌勁,她不經意間看了一眼剛剛因為咳嗽用來遮掩口鼻的錦帕。
她将手中攥握的錦帕放入袖中,接過金葉子遞來的熱茶飲了一口後,一股暖意延至全身。
白書甯微微整理神色,繼續将茶杯托在手裡暖着掌心,緩緩擡起明麗潤澤的眼眸,暗藏着幾分精明。
眼前的黎老,年高德勳,一身簡單的布衫,已到古稀之年,深居與世無争的山野之中安度晚年。
于她而言,亦師亦友。
她言辭真切道:“今日一來除了與您下棋,二來因在下有私事,過些日子要離開桃花村,往後不能陪您下棋,所以提前向您告别。”
一旁的盧荷聽到這話,還在撥弄炭火的手明顯一僵。
白姑娘要走?
黎老對白姑娘除了欣賞,也多出幾分喜愛,特意交代每次她一來,要好生招待,不能怠慢。
白姑娘有如此棋藝,與黎老相比,竟然平分秋色。
可白姑娘受不了寒,一到冬季,她便再也沒來過百花嶺,而自己的棋藝不行,在黎老眼裡更是差勁,所以黎老已有好久沒有下過棋。
春季回暖後,這算是新年後,白姑娘第一次來。
此番下棋,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次,要知道高山流水,難逢棋手。
得知她将要離開,黎燕秋短暫愣住一刻,随後布滿皺紋的眼角彎起,她擺擺手,語氣輕松,“無妨無妨,反正來日方長。白姑娘今日親自當面與老婦道别,定然是将你我這份情誼放在心裡。當初,老婦與白姑娘在寒山寺一見如故,相談歡暢,如今這棋局雖散,若有緣自會相見。”
白書甯的唇邊揚起一抹淺笑,“山水有相逢,在下亦是有幸與黎老相識,有緣再會。”
所行目的已經完成,白書甯閑聊一會兒,便起身拜别離開。
返程的路上,金葉子跟在身後道:“姑娘,既然黎老這已經完事,那我們是不是也該給京城那邊說一聲?”
山道蜿蜒卻花香彌漫,招來許多飛舞的蝴蝶,白書甯一邊賞景,一邊施施而行,回道:“不用,至于其他的,我替你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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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村村東外,有一處鄉野茅草屋,籬笆栅欄圍着房屋繞了一圈護院,圍欄裡面五顔六色的野花正開得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