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并不感到意外。
一位至交好友,一位血親妹妹,何嘗不是自己左右手?
但韓書甯在世時,對于她二人圍繞她所産生的糾葛從未插手過,因為她相信她們再怎麼動手,都以她為度,不會傷及彼此性命。
再說女子之間的比試,除了輸赢,還有武藝的較量與切磋,想要打架,技不如人就得做好被挨打的準備。
就算受了點傷,流點血,也是自身能力不足所緻,也算不失為一種側面反省。
想想這些,韓書甯還真是時時刻刻為這位妹妹着想。
她彎腰撿起斷了腿的小藤椅,左右瞧了瞧,重新修繕還能繼續用,随後将小藤椅交給身旁的金葉子。
這可是她在這裡第一個形式上的家,這個院子挺喜歡的,怎麼也得愛惜。
金葉子明白白書甯的意思,朝着院裡蘇鹿笙拱手行禮後,便拿着破損的小藤椅轉身進入最左邊的小房間。
蘇鹿笙笑道:“去哪了?害得我等上好久。”
白書甯環顧四周,見再無任何毀壞之物,看向她如實回道:“閑來無事與人下棋,回來晚了些。”
天氣回暖後,她臉上浮現紅潤氣色,可蘇鹿笙仍蹙着眉頭,似乎并不滿意,還是嫌她穿得少怕沾上寒氣。
她眼珠一轉,将手往旁一伸,銀元立刻明白過來,将背上的包袱裡新做的白狐披風拿出來放在主子手上。
蘇鹿笙朝院門口走去,長臂一伸,披在白書甯身上,還細心為她系好,故意湊近道:“你呀你!長能耐了,可又是嫌自己命不夠長,陪那老太婆作甚?有那時間就好好休息,你可别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
白書甯出門時就穿着禦寒的衣物,本來就比常人穿得多,盡管如此,依舊任由她此舉。
世女的厚愛一直如此,她已經習慣了,不過今日見有人來,似乎摻雜着其他的意味。
“沒忘,若是世女的話,我可不會那麼客氣,但畢竟作為晚輩,有些禮數不能少,我就是道個别而已。”
蘇鹿笙剛開始還是笑着,直到聽了最後一句話裡的“道别”,她面色漸變,一臉嚴肅望着她道:“前半句說得好好的,後半句我可不愛聽。”
“我可是費了不少精力才将你這條命撿回來,這種事不可兒戲。”蘇鹿笙不容拒絕地直接拿起她的手便給她把脈,碰到手時,臉色便沉了幾分,眼裡多了些抱怨。
白書甯知道她擔心什麼,也不攔着,靜靜地看着她,還聞到一股濃郁的男兒香,“這怎麼是兒戲?世女不信,稍後便叫葉子來問問,不過世女倒是春光滿面,衣襟懷香,莫不是忙裡抽閑剛從春風樓出來?”
每次調侃她時,對她的稱呼就變,蘇鹿笙迎上對方的目光,無奈地笑了笑,“怎麼羨慕我?溫香軟玉确實妙哉,聽說對體寒的人有奇效,你若是改了那死闆的心思,我馬上給你送兩個小美人來給你暖床試試?”
“我可無福享受。”白書甯見她把完脈,便抽回自己的手,反問:“如何?我沒有騙你罷。”
蘇鹿笙嘴角一抿,脈象确實沉穩有力些,恨鐵不成鋼的話裡依舊帶着關切,“你還知道自己無福享受?那還不老老實實地待着養病,縱有萬金良藥,不如無疾,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書甯微垂眼眸,輕聲道:“良藥也好,無疾也罷,既然已是殘敗之身,不可能複舊如初,俗話說,貪滿者多損,謙卑者多福。若是十分,已有六七分就足夠了。”
論嘴皮子的功夫,蘇鹿笙知道勸不動也說不過她,不再說下去,可她忽然眉梢一挑,眼珠轉動,一本正經道:“若是我今日不來,你是不是打算瞞着我回京?”
白書甯見她反應過來,抿唇笑着,“世女甚是聰明,我等準備的驚喜全無。”
二人相對而站卻離得近,背對着韓安宛,從遠處看兩人的衣袖相挨,就像在牽手,給人一種親密無間的感覺。
韓安宛不由再次蹙眉,同時察覺到世女投向家姐的目光,明顯玩味十足,腦海忽然想到什麼,這面色逐漸凝重。
當今京城似錦繁華,世家雲集,皆是冠蓋滿京華的盛況,尤其出身世家貴胄的公子與小姐,皆是滿腹詩書,溫文爾雅的有才之人。
蘇鹿笙身為世女,雖是皇親國戚,卻是京城大街小巷出了名的一纨绔。
想到之前阿姐身體漸漸好些,便陪她外出賞夜景,玩花燈。
可阿姐明明從頭到尾都是女子裝束,隻因怕夜裡涼風入喉便會咳嗽,于是帶了一層白色面紗。
結果趁她買花燈之際,阿姐被世女當成男子讓她侍衛強擄去春風樓。
春風樓,聞名遐迩的第一大青樓,位于京城鬧市西街,是柳如煙、花似錦的尋歡之所。
那天也是她人生第一次進煙花之地。
一進樓撲鼻而來濃烈的脂粉香,裡面歌舞升平,彩帶飄動,污言穢語不堪入耳,男女互動更是舉止輕浮,簡直有辱斯文。
竟然将阿姐擄去如此驕奢淫逸的地方,縱觀全京城這等混賬事,也就她蘇鹿笙一人幹得出來。
阿姐與世女之前在國子監一起上過課,二人交情不錯,可除了同窗之誼,莫名鬧出二人有磨鏡癖好的傳聞,害得阿姐名譽受損。
自己在阿姐身邊這麼久,可從來沒有見過阿姐有什麼越矩的行為,更何況以自己對阿姐的了解,她絕對不會做出如此離經叛道之事。
反倒是這世女言行輕佻,流裡流氣。
她心裡憂心忡忡,僵直背脊望着白書甯的眼神充滿擔心。
綠竹偷偷地也就看了片刻,便迅速地别過視線。
雖說本朝民風開放,在勾欄瓦舍裡什麼人都有,好女風的不乏其人,可眼下着實瞧見,不堪直視。
綠竹忍不住默默來到韓安宛身旁,低聲竊語:“是親不是親,非親卻是親。兩個大女子并無血緣卻此舉過分親昵,難道真如坊間傳言大小姐與世女……”
“住口,綠竹你可是真的忘了規矩?”韓安宛語氣變冷,仍注視前方二人,刻意壓低聲量,訓斥道:“阿姐蕙心纨質,不同流俗,今日之事休得胡說,更不可妄議外傳,明白嗎?”
綠竹意識到說錯話,大氣不敢出,立刻垂喪低頭,“是,綠竹明白。”
是親不是親,非親卻是親,這句話對韓安宛來說,無異于是埋在心裡的一根刺,她努力深吸一口氣,默默地調整心緒,出聲道:“阿姐。”
聞聲,說話的二人停了下來,院裡頓時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