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裴珩又回到了牢獄裡。
但比起上一間牢房,卻是明亮幹淨了不少。有半扇木窗懸于高牆,草榻上多了一床暫能抵禦潮寒的薄被,破敗桌幾上竟然還有一壺清水。
他動動纏裹層層紗布的手,暗罵自己太沖動,但他并不後悔,因為裴珩比任何人都迫切想知道兇手的身份。
這也是他猶豫再三,最終甘願留下來以身入局的唯一原因。
誰會對偷寶石的毛賊感興趣?
隻有寶石的主人。
他不自覺握拳卻牽動了傷口,疼得嘶啞一聲,恰被來探望的紀容棠聽到。“大男人被咬一口,有那麼疼嗎?”
話雖如此說,她還是大大方方把大夫給的幾瓶敷藥放到桌上。
裴珩算是命大,他被兇手咬得不淺,多虧解毒及時,才勉強從死神手裡給拉了回來。現下醒了,看着倒也精神。
“賊人已死,案子已結,昨日已在城門口鞭屍示衆。而你,将功折過,坐半年牢就能走了。”
裴珩聞言有一瞬間的錯愕,很快又恢複如常。
“隻可惜兇手毒發太快,沒問出任何有用信息。連動機都不知道。”
紀容棠負身站在小窗下的陰影裡,幽光射下,好似給她蒙上了一層白紗,看不清是何表情。
“你聽過孫興這個名字嗎?我仔細核實過當晚參加祭酒壽宴的名單,隻有這個名字沒找到人。想來是兇手的化名。問過祭酒夫人,她也完全不知道這個人。他倒是會鑽空子,壽宴上即便來了不太熟絡的人,主人也不會觸黴頭往外攆。”
裴珩斂眉沉思,褪去了平日吊兒郎當的樣子。羽扇似的黑睫掩住眼簾,鼻尖挺俏、唇角微動,倒顯出幾分凝重深沉。
忽而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擡眼卻發現紀容棠正在偷窺他。明明是精靈小鹿一般的眼睛,總愛裝成狩獵老鷹,死死盯着人。
他不知怎麼就生起了逗弄的心思,揚起桃花眼,饒有興緻地回望過去,“我是長得好看了些,紀大人也不必這樣盯着看吧。”
腔調散漫如四月柳絮,浮在空氣中,風一刮,粘到鼻尖上癢癢的。
“總覺得你是同謀,沒那麼清白。”紀容棠無語白了一眼,不鹹不淡。
裴珩的出現太過蹊跷,她始終放心不下,所以才将他換到了寬敞明亮一些的牢房,以便她能日後常來問話。
見他還有精力扯皮,看來傷得也不重。拂衣轉身就要走,卻聽後面傳來一句險讓她驚掉下巴的話。
“清不清白的,反正我沒那龍陽之好。倒是紀大人看我的眼神算不得清白,還是請大人少來幾趟吧。”
紀容棠腳下不穩,踩在平坦青石地面也愣是磕絆兩步。臉頰悄然爬上抹溫熱紅暈,忿忿好久才疾步而走。最後還不忘一記眼刀殺過去,怎麼那人不把他的嘴也咬爛。
裴珩目送她離開,漾起嘴角悶聲低笑。心想紀容棠若不是官,倒是很想和他交個朋友。正直又有趣,這樣的人還真不多見。
隻可惜自己是賊,自古官賊不相容。
娘親的紅寶石沒找到,他還得繼續偷,希望不要再犯到紀容棠手上了。
但紀容棠猜不到裴珩的這些小九九。她隻記得當晚孫興看見裴珩時的眼神太過戲谑陰狠,還想着等孫興醒了,再尋個機會叫二人好好當面對質呢。
是的,孫興沒死。準确的說,是還沒死透,吊着一口氣,怎麼咽也不下去。
當然,也是紀容棠不讓他死,她留下沈寺卿找來的神醫已寸步不離,務必要将孫興救活。而代價就是需在結案書上簽字,并且保證無論日後調查結果如何,都不得翻案。
昨日是聖上十日之限的最後一天,大理寺必須交個人出去。沈寺卿知道她較真鬥硬的性子,叮咛再三,“此事避諱,你知我知,萬不可拿全大理寺弟兄的性命去賭。”
犯了欺君之罪是要被誅九族的,紀容棠不會讓無辜之人陷入這等危險。況且也不算冤枉了孫興,他雖沒親口承認,但事後将其頭頂銀簪拿給仵作仔細比對過,無論粗細大小,還是硬度結構,都滿足兇器的各項條件。
隻是有些個中原委她還未搞清。
若孫興真與裴珩有不共戴天之仇,那晚大庭廣衆之下,便是揭露他龌龊罪行的最佳時機。孫興怎會什麼都不說就自戕?
他尾随殺人、又精心嫁禍,做這麼多事難道不是想讓裴珩人神共憤、死得更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