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短暫的小插曲後,底層樓的人們再次看着貨梯轎廂徐徐上行,他們在轎廂裡塞了一份聯名信,委托雲杉帶給樓上的人,然後後退一步站在原地,目送那對母女離開。
無需刻意營造恐懼,底層樓的人們對上面生活的人帶有一種天然的敬畏。幹淨的衣物,因為食物充足而養成的分外溫和的語調,這些令底層樓的住戶們無比向往的特點使他們能夠輕易分辨對方在樓裡的地位。
如果這次出現在電梯裡的是一隻兔子,這點時間,它應該已經屍骨無存了,連皮帶肉,甚至兔子的骨頭渣都會被他們吮吸幹淨。
在漫長的等待中,聽着纜繩的摩擦聲,抱過衛明天的幹瘦老人忍不住想起,面前這部載人客梯被改裝成狹窄貨梯前的嘗試。
那是他們在被遏制上樓權利後的一次談判,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因為在那之後,樓上的人将電梯改造成了隻有半米高的載貨電梯,這屬于沉默的拒絕,宣告他們的談判破裂。
樓上的人甚至不需要找人出面向他們解釋,因為他們的所在具有天然的不等,底層樓的人仍然依賴着來自上層的食物供給。
至于他們送上去的談判代表再也沒有回來,樓層底的他們沒人知道那兩個人如今的境遇。他們不會再問起那兩人的去向,無論是背叛還是被驅逐,由此引起的情緒在底層樓都是最沒用的存在。
他們必須使自己長期處在低能耗的狀态裡,在底部樓層,不夠堅定的人是無法繼續生存的。
因為他們是整棟樓裡距離死亡最近的人。
即使是直面危險的外出小隊成員在失去呼吸閥的保護後,在戶外尚且還有最後一條生路:在自身呼吸系統被完全破壞之前趕回樓裡接受保守治療。
而生活在底層的人若無法忍受糟糕的生活環境,他們很輕易就可以推開本就破爛不堪的窗戶,離開這棟提供庇護的大樓。
但實際上,沒有人選擇放棄。
連他們自己可能都不清楚還在堅持着什麼,但隻要希望不滅,他們就繼續忍受着。
忍受着所有的難堪和艱苦,畏懼着上面樓層的能力和權限。
在試完所有方法前,他們仍然會用盡一切,拼命活下去。
狹窄的電梯空間裡,雲杉環抱着自己的女兒,瘦弱的脊背往上弓起,盡力為自己的孩子騰出更多空間。
随着電梯不斷上行,雲杉的冷汗一滴一滴砸在電梯地面上,轎廂内彌漫着一股食物殘渣的輕微腐爛氣味,雲杉咳嗽起來,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唇,防止咳出的飛沫濺在孩子身上。
雲杉的手心往衣服上蹭了蹭,她垂眼瞟了一眼,上面是刺眼的紅色。
雲杉愣住了,下一刻,電梯劇烈抖動,她連忙護住了孩子。等抖動平息後,電梯不再上行,懸停在半空。
雪上加霜的是電梯内的燈光閃爍一下,徹底關閉,雲杉的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此時她已顧不上自己咳血的狀況,慌忙地抱起自己的孩子,然後用力用手臂錘擊電梯壁。
咚咚咚咚——
雲杉急迫的敲擊聲傳出了她們所在的小小空間,回蕩在深深的電梯井裡,但這求救的聲音穿不過厚實的電梯門闆,傳不到那些故意摁下暫停運行鍵鈕的人的耳朵裡。
他們一向聽不到遙遠的哭聲。其中甚至有人盼望着雲杉和她的孩子就此有去無回。他們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有恃無恐,隻有工作的人、積累貢獻值的人才能獲得大樓的庇護。
雲杉幾乎一直都是理智的,即使陶西水告訴她衛明天被人弄到了大樓底層,她也依然沒有自亂陣腳。
雲杉偷用食堂層工作人員的身份卡刷開電梯,下來尋找孩子,每一步她都冷靜果斷,雲杉來不及呼叫白穹,也沒空糾結兇手是誰,她必須快一點,再快一些,确保自己的孩子處在安全的環境裡。
直到此時,她以一個難受的姿勢和自己的孩子被困在電梯内部,無人施以援手,她才感到一絲恐慌。
她終于停下捶打牆壁的拳頭,雲杉的手掌外側已開始發腫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