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你看,這是我們一個月前種下的那棵桃樹!”
滿院荒草地,牆邊一角,獨獨長着一苗小樹,才隻有兩人齊腰那麼高。
甯盼兒瞧着,不禁小聲抱怨道:“它怎麼還是這麼小?怎麼總也長不大?”
甯宇望着,也不禁難過:“是啊,若是長大了該多好,或許,我們就自由了吧?”
他如此說着,仰頭望着那座高高的院牆,院牆外,有藍天,有市集,有往來行人的叫喝聲,有許多他們能想象得到,或是想象不到的東西,是被困在這方小小的院子裡的他們,難以見到和擁有的東西。
他如此想着,不禁伸出手,明媚的日光透過手指縫隙,灑在他身上,如夢如幻,可他輕輕合上手掌,手心裡卻什麼也沒有留下。
甯盼兒安靜的看着她做完這一切,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妹妹?”他有些疑惑地轉過頭,正對上甯盼兒那璀璨的笑顔。
“何須長大那麼久?我們此刻,不就是自由的嗎?”她迎着日光,彎起眉眼,朝他笑着說。
“妹妹……”
“兄長,有沒有什麼想做的事?”她忽然問,臨了,又着重道,“此刻,最想要去做的事。”
甯宇想了想,忽然望了一眼院外。
甯盼兒瞧見,連忙追問:“有?是什麼?說來聽聽!我不像兄長這般有見識,隻會想着躲懶,除此之外,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做些什麼。所以,兄長是如何想的?告訴我!”
她問得急切,整個人都貼過來,甯宇稍有些尴尬地後退半步,思索着說:“山上的野燈柿熟了。”
甯盼兒想了想,問:“就是去年,兄長偷偷帶給我的那個圓圓小小的,甜甜的東西?”
“嗯。”甯宇點頭,“同窗們這幾日都在議論着,争相去山上打燈柿呢。”
“那兄長怎麼不去?”甯盼兒問。
甯宇眼瞳一驚,連忙搖頭:“不行不行,娘從不允許我幹這種事!無論是去山上,還是去爬樹,若是被娘知道了,可定要罵死我!”
“那兄長來這裡見我,大娘知道了就不責罵你了?”甯盼兒反問。
“這……這二者之間怎麼能相提并論?”
“怎麼不能?我隻知道兄長這二者,都是兄長想做的事,既然想做,為什麼不能去?”甯盼兒朝甯宇伸出手,邀請道,“兄長,今日爹和大娘都不在,我們悄悄從這裡爬出去,去山上,沒人知道的。”
甯宇抿着唇,似乎仍在糾結。
甯盼兒撇撇嘴又撒嬌道:“我還從沒出過府,兄長,帶我去看看嘛!”
甯宇心一橫,打定主意。
“好!”
他答應下,立刻開始察看地形。
牆邊有一顆老舊的古樹,枝丫延伸到院外,但下端的樹幹粗壯光滑,不好攀爬,幸得院中有一口枯井,井壁延伸朝上有一段距離,若是再墊上一塊石頭,便可踩着它踏上枯樹上方的枝幹翻出去。
兩人商量定下,甯宇打頭陣,先爬到枯樹上,又回頭照看着甯盼兒,也将她拉上枝幹,仔細叮囑道:“妹妹,你站穩了,我爬到牆上去拉你。”
甯盼兒點頭,又朝他笑着,期待道:“兄長,我們就要出去了吧?山上一定很好玩,城裡也是,還有其他其他很多地方……若是這次出去,能再也不回來就好了。”
甯宇拍拍她的腦袋:“說什麼呢?你若是想去,我們下次再尋機會,一起偷溜出去不就好了?”
“嗯!”甯盼兒歡喜應下,又朝甯宇伸出手指,認真道,“兄長,可答應我了!”
“是!兄長答應你了!絕不會食言的!”甯宇笑着,也勾上了她的手指。
兩人如此鄭重的約定過,甯宇便繼續小心順着枝幹,攀上院牆。
可他還未轉身去拉她,忽然感覺身後枝幹猛地一顫。
心髒猛然一空,他回過頭,隻看見幾片被匆忙抓掉,破碎的飄散在空中的樹葉,和井壁上刺目的血痕。
而甯盼兒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那口枯井裡……
·
甯盼兒死了,沒有人知道是她自己掉下去,還是被甯宇推下去。
被發現時,甯宇跌坐在井邊,不敢置信地望着那片猩紅,仿佛天地塌陷,絕望與窒息一齊壓上來,壓得他木木的呆愣在原地。
“院子裡隻有他們兩個人!不是他動手,還能是怎麼掉下去!”
“你胡說什麼!誰知道是不是你打罵了這孩子,她受不住委屈跳井自盡了!怎麼好意思怪在我們宇兒頭上!”
向來空曠死寂的後院裡,兩個母親吵做一團,誰也不肯退讓。
“不是的……”甯宇垂下頭,低低辯解了句。
可他話未說完,就被母親生氣得喝止住:“你給我住嘴!不是這樣是什麼!不就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嗎?除此之外,誰能害她!”
父親也開口勸和道:“好了好了,說不準是盼兒一時心緒不佳,又說不準是此處陰濕路滑,盼兒一個不留神,總之事已至此,還能如何?都别吵了,算了吧,都回去吧。”
他此言一出,萍夫人的情緒徹底爆發了。
“你說什麼!你在說些什麼話!她也是你的孩子,她是你的親女兒!你怎麼能如此對她!分明是這個混賬害了她!”
不僅是因為正在氣頭上,看到甯宇的反應,她也更加确信自己心中所想。
自己的女兒,定是被他害死的!
“都說了事實如此,你還胡亂言語些什麼!瞧見女兒死了,就犯了癔病,發了瘋,覺得誰都要害你們母女麼!”
大夫人又呵斥幾句,立刻吩咐府内護院将萍夫人拿下,言說其一時急火攻心,犯了瘋症,将人拖下去關進了居住的院落内。
她又望着甯宇,低聲呵斥:“你的賬待會兒再清算,趕緊滾回去!”
甯宇被護院扶着,也拉扯着離開了這座院落。
甯宇低垂着頭,他能聽見遠去的萍夫人一聲一聲咒罵他。
可他不敢擡頭,不敢辯解,也無從辯解。
甯盼兒,是被他害死的。
若他未言說要去山上,她就不會死了。
若他聽從母親言說,若他從不任性妄為,她就不會死了。
淚水不受控地從他眼角滑落。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口枯井,便被硬生拖着離開了。
那一天,那個叛逆任性的,想要打破束縛去探尋廣闊天地的甯宇,随着甯盼兒一起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