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甯府的這座小院,還是一座荒廢的空蕩的庭院。
院中叢生的雜草,已有身形瘦小的甯盼兒一半高,她彎腰躲在草叢裡,誰也發現不了這裡還藏了一個小姑娘。
譬如甯宇。
甯宇偷溜進來,關緊院門,四處張望,尋了許久,也不見妹妹的身影。
“盼兒!盼兒!”他緊張的四處張望着,小聲呼喚。
怕被人發現,不敢喊得大聲。
可無人應答。
他不禁蹙眉,一邊奇怪,一邊朝院子更深處走,才一靠近更深處的草叢,他突然感覺到腳下一緊,他的腿被人抓住了!
甯宇一陣驚慌,險些要蹦起來,好在,罪魁禍首先忍不住笑,是他找尋了有一陣子的妹妹。
他才松緩下神經來,可生不出氣,隻能無奈的瞪了妹妹一眼。
“你可真是會藏地方,險些吓死我!到底是長大了,越來越調皮了。”甯宇怪責道。
甯盼兒還止不住笑,坐在草地上緩了許久,才接話說:“家中沉穩的一個就夠了,若我還如兄長一般,相處時豈不是要悶死?”
然後,她沖甯宇招招手,招呼他到草叢裡來。
“兄長,這草叢裡開了許多未見過的花,你快來看。”
甯宇撩起衣擺,小心翼翼的撥開雜草,避着塵泥,朝甯盼兒指的方向走去。
看見他這般緩慢,甯盼兒也不急着催,隻靜靜等着。
大娘的管教極為嚴苛,兄長的衣裳若有半點染塵,必要被責罵。
如此,兄長還願意陪她來這廢棄的滿是荒腐氣息的院子裡玩,她已很是感激了。
不過,她在母親那兒的境遇,也比兄長好不到哪兒去。
如此想着,她不禁微微斂眸,歎了口氣。
甯宇聽見,忙開口道:“妹妹别歎氣,我快些過來就是了。”
甯盼兒忍不住笑,才想開口解釋,忽然聽得安靜的庭院内一陣極其突兀的吱呀聲傳來。
有人推開了院門!
兩個孩子都是一驚,甯盼兒先反應過來,一把拽住甯宇的胳膊往她跟前一扯,甯宇重心不穩,跌坐在她身邊,她又按住甯宇的腰,帶着他一起藏進草叢裡。
甯宇那身華貴的衣緞瞬間沾滿了泥,甯盼兒瞧見,才反應過來,慌張無措的望着他衣裳上的泥點。
“沒事的。”甯宇笑着無聲說了句。
甯盼兒點點頭,又輕輕靠着甯宇的肩,抱住他。
甯宇也順勢拍拍她以作安慰,而後攬着她俯下身,兩人一起朝草叢更深處躲了躲。
門被人推開了,似乎是個府内下人,溜進院中便立刻關上了門,卻隻在門廊前停駐坐下,并未進到院子裡來。
那人手裡還拿着府庫給各房的供應,應是被指派去分發,卻帶着東西繞路來到此處躲懶。
甯盼兒瞧見,輕輕戳了戳甯宇,湊在他耳邊低聲道:“兄長,那人與我們一樣,也是來此處躲懶的,我們還真是尋了個好地方。”
“是啊。”甯宇低聲應和了句,輕輕扯了下甯盼兒的衣角,指着她往面前看。
兩人方才一陣慌張躲避,不知不覺,竟來到了甯盼兒所說的,那一叢不知名的野花跟前。
花朵藏在草叢裡,隻能曬到星點的日光,卻極其頑強的盛放着。
兩人又輕聲說了幾句小話,互相依偎着,悄悄望着彼此笑。
這樣的日子,于他們兄妹而言,實在是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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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宇的母親是南州王國公的女兒,貴為郡主,母子二人在府内地位極其尊貴,父親背靠其勢力,不敢多得罪。
後來因着一時色心,納了萍夫人為妾,更是被大夫人一家指點說責。久而久之,那一點對妾室的喜歡,也變成了遷怒的厭煩。
大夫人膝下一子甯宇,為人溫和讨喜。雖無過人之聰穎,但難得乖巧勤奮,聽話順從。在母親嚴苛的教導下,久而久之,天賦也被勤奮彌補,便是年幼也熟讀詩書,受盡家人誇耀。
二夫人膝下隻一女,本身便因家世不如人,在府内低人一等,女兒出生後更是如此,母女二人皆不讨主位歡喜。
大夫人也常常訓誡甯宇,不許與二夫人母女往來。
可于甯宇而言,二娘待他還算溫和,而甯盼兒也是他唯一的妹妹,實在是不必如此苛待冷漠。
可母親的話,他卻也不敢不聽,隻好順從。
可後來……
他已快忘了是什麼時候開始,在父母離家後,他便會立刻急切的放下書卷,悄悄背過府内所有人,隻與妹妹兩人來此處玩耍。或者,如妹妹所說,隻是尋一處地方躲懶。哪怕一整日什麼也不做,隻是站在院子裡看看花,望望天,如此,閑暇的懈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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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人被指派了活計,隻敢躲一會兒懶,也不敢多歇,很快又推開院門離開了。
聽到短暫的兩聲門響,兩個孩子很快從草叢裡站起身,瞧着彼此的狼狽相,又是忍不住相互笑着。
“待會兒母親回府不見我,又瞧見我這衣裳,今夜怕是又要發火了。”甯宇哀歎了聲,又望向甯盼兒,有些歉疚道,“就是牽連了妹妹,你今夜,怕是也免不了二娘的一頓責罰。”
“那又如何?我不偷溜出來,每日不也是要被責罰?”甯盼兒撇撇嘴,又将話題引到甯宇身上,“兄長不也是如此?明明什麼都做的挑不出錯,大娘卻總是有不滿意的地方。”
甯宇皺起眉,垂下頭未應聲。
甯盼兒已湊過來一把抱住他,悶聲埋怨道:“兄長,阿娘每日都要逼我做繡活,就算我不小心被針紮破了手指,被剪刀劃傷了手,也需得立刻包好傷口,根本不得空歇……”
她話未說完,甯宇連忙捧起她的手。
方才甯盼兒一直躲在草叢裡,雙手也被草叢或衣袖遮掩着,他未能看清,此時才看到,甯盼兒手上确有一圈新纏的白紗,還能隐隐看出些紅,在這一圈白紗旁側,還有許許多多已愈合落下印子的受過傷的紅痕。
他看着,免不得一陣心疼。
甯盼兒連忙擺擺手:“我這已經快好了,已經不疼了!我隻是想說,隻有在兄長這裡,我才能稍稍喘口氣,能歇上一陣。謝謝兄長,願意不顧大娘責罰,也陪我一起來此處暫歇。”
“妹妹如此說,兄長實在是慚愧,我娘也是如此,日□□我念書,做個規訓聽話的公子,若我在她身邊,隻要有半分放下書卷,就要被打戒尺。與你一起,也是我能得片刻喘息的時機。妹妹,我也很感激你。”甯宇說。
“兄長雖如此說,可還是會覺得歉疚吧?”甯盼兒輕輕拍拍甯宇的肩,溫聲笑着安慰他道,“兄長不必為此苦惱的,其實我覺得,雖然刺繡和讀書都很重要,可也不能時時刻刻都逼着自己隻去做那些。我每日看那繡樣看到午後,眼睛都要盯花了,都快分不出顔色了,你不是也和我說,每日讀書讀到午後,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麼東西了嗎?反而我們如此偷閑歇上片刻,再回去重拾起這些事,才能有些精神不是?所以,就算偷偷懶,也是沒關系的!”
“嗯,謝謝你,妹妹!”甯宇握住甯盼兒的手,感激道。
“好了!難得偷來此處放松,就不要去想其他事了!”
甯盼兒順勢握住甯宇的手,拉着他又往牆邊走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