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眉州這座邊陲小城,風是輕盈的,天是湛藍的,時間永遠是慢的。
你家住在學校旁邊,小區距離學校後門不過一百米。可那道生鏽的鐵門總是落鎖,你不得不從前門繞一大圈,穿過一條繁華的小吃街,才能回家。
你慶幸後門落了鎖,你也願意繞這一大圈。
因為你住的小區又老又破,隻有一座孤零零的灰黑樓棟,樓房外壁沾滿了陰濕的青苔,樓頂亂扔着一些殘磚斷瓦。守門人是一位蹒跚的老婆婆,和一隻同樣年老的大黃狗。
你家住五樓,漆黑的樓道陰森又恐怖,覆滿灰塵與蛛網。年久失修的聲控燈時常不靈敏,冬日回家稍晚,你便隻能在黑暗中摸索着上樓。夏季多蟑螂蚊蟲,曾有一隻圓滾滾的老鼠順着樓梯扶手滑下,四腳朝天地摔在你腳邊。對蟲子的害怕是刻在你骨子裡的,這幾乎成了你的童年陰影。
可最大的陰影來源于你的家庭。
你父親是個普通工人,掙的錢勉強夠一家糊口。你母親是愛打麻将的家庭主婦。
每天放學,你跨過布滿灰塵與蟑螂屍體的樓梯,上到五樓,你父親通常做好了晚飯。等你在桌邊坐下,樓道裡會響起高跟鞋蹬蹬蹬的聲響,打完牌的母親拎着皮包回到家。
你父親會說:“吃飯吧。”
這絕不是什麼溫馨家庭場景的開端,而是噩夢的開始。
“今天和我打牌的劉阿姨,人家的房子可漂亮了。”你母親會對你說,“人家的老公特别會掙錢,開大奔。”
她說這些話時從不會看你父親,可字字句句都化作利劍,紮向你那老實巴交了一輩子的父親。
你父親沒有擡頭,可脊背似乎又佝偻了一點,似乎背上壓着巨石。
屋裡隻剩筷子碰響碗沿的聲音。
你不說話。
你母親便又問:“學習怎麼樣?是不是下周要月考了?”
你說:“還行。”
她說:“兒子,你要好好學習,媽隻能靠你了。”
她說過很多這樣的話,一遍遍地重複,當看到你的名次退步了,她會歇斯底裡地大哭。哭着罵你,扇你巴掌,當你開始一起哭時,她又會安慰你,鼓勵你。
那年你十二歲。
聽過上百次這樣的話,卻依然無法免疫。
你大口大口扒着碗裡的飯,心道這飯怎麼這麼多,多得好像一輩子也吃不完。
你終于吃完了,如釋重負地放下碗,站起身來說了一句“我去寫作業了”,便逃也似的躲回了房間。
隔着一道房門,你聽到椅子腿劃過地面的尖銳聲音,聽到關門聲,聽到高跟鞋擊打樓道的響聲,響聲逐漸遠去,消失不見。
在遇到陳知玉前,你的生活便是由這些元素組成的——陰暗潮濕的樓道,飯桌上的難堪沉默,母親的尖銳辱罵,父親的窩囊沉默。父母幾乎無話可說,卻不約而同地把重擔轉移到了你的身上,過于深切的期許,常常讓十二歲的你無法承受。
可你終究是承受下來了,靠着早熟的沉默與冷淡。
而遇到陳知玉後,你陰暗的天空裡撕開了一道裂縫,透入一絲陽光。
每到下課,他就來到你課桌旁,拉你出去:“别悶在教室裡,出去轉轉!”
還沒來得及藏好的本子被他看了個正着,他驚訝地瞪大了眼:“我還以為你在學習呢。”
本子上不是運算草稿,不是筆記,隻是一圈又一圈的“蚊香”,是你用圓珠筆一點一點畫出來的,整整十幾頁。
你臉一紅,迅速搶回本子合上,塞進桌兜裡。
壞了,他知道你的裝模作樣了。
顯然他知道的遠不止這些。
他知道晚自習時你一臉嚴肅地溫習書本,實際上是在看情感小說。他知道你上課時滿臉專注地聽講,實際上是在睡覺。他知道全班隻有你做出來的那道題,實際上是你胡亂猜的,歪打正着蒙對的。
陳知玉啧啧贊歎:“喲,我之前還以為你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學霸呢?學委竟然也會上課睡覺,想不到,實在想不到!”
你回敬他:“我還以為你作業寫不完是因為速度慢呢,結果你在熬夜看小說。”
陳知玉立刻道:“我告訴你真的特别好看!快和我一起看!”
他說的是《鬥破蒼穹》,一周内向你安利了好幾次。
“不看。”你一向有點反骨在身上,“不看不看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