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比平時多兩倍的時間回到宿舍,後背的衣服已經全部汗濕。躺着緩了一會兒後,你掙紮着下了床,慢吞吞地去走廊盡頭的熱水房接了杯水。
坐在下鋪書桌前小口小口喝熱水時,你接到了許潇然的電話。
“我到機場了,找到我爸爸了,還有一個小時起飛。”他說,“你回宿舍了嗎?”
“回了。”你說,“祝你一路平安。”
電話裡沉默了一會兒,他說:“謝謝。”
他又問:“你胃還疼嗎?”
“……嗯?”你略微怔愣了一下,原來那杯熱巧克力不是偶然。你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胃部,說,“好一些了。”
正在這時,宿管阿姨高亢洪亮的嗓音貫穿走廊,似乎恰恰好好停在門外。你起身拉開門,宿管阿姨拎着一串鑰匙正在翻找,見門開了,她拉大嗓門兒道:“我就說他在嘛!”
她麻利地把鑰匙串往腰上一挂,對旁邊站着的你舍友說:“我跟你說了嘛,小顧在的,你忘帶鑰匙敲門就行了,非要拉着我跑一趟!”
名叫蘇錦華的舍友倉促地點了點頭,垂着頭跨入房門,從頭到尾不與你視線接觸。
你看着這位一年來與你說話不超過三句的舍友坐到書桌前,你沖宿管阿姨露出個禮貌的微笑,關上了宿舍門。
電話裡許潇然的聲音還在繼續:“……記得吃晚飯,胃不舒服的話喝點粥啊湯啊什麼的,多喝熱的,不行再吃藥。”
“我知道的,謝謝。”
天已經暗下來了,你坐回書桌前打開台燈,翻開一本書,捧着杯子繼續喝着熱水。
許潇然說:“那我以後還能給你打電話嗎,或者發消息。”
你說:“學校禁止帶手機,隻有周末準許用。不太方便。”
你說的是實話,但這不是主要原因。你隻是覺得,每日聊天隻應該存在于情侶之間,而你已明白地拒絕了他,不應再有更多牽扯。
“哦。”他的聲音有點落寞,“那你好好學習,祝你早日實現你的夢想,擺脫你家裡。”
你的心突然輕輕地刺了一下,胃裡針紮似的疼痛綿延至心髒,你隻好彎下腰趴在桌上,按住痛處,極輕極輕地歎了口氣。
你想起那些因父母争吵而無眠的夜晚,他總是陪你到天亮。農莊的貓狗牛羊是你們朦胧感情的明證,空間留言闆的上千條留言是删不完的過往,你記得平安夜的蘋果,遊戲裡的公屏喊話,數學題中的言短情長。
你記得一切。你把所有話都隔着網線對他說了,你的家庭、你的朋友、你的詩和你的遠方。
自從知道他是男孩後,你刻意回避着、模糊着那一年,你把那一年當做陰差陽錯的笑話。可是現在你終于不得不承認,那一年是真真切切的網戀,而與你網戀的TA,真真切切是個男孩子。
你有過戀愛的幻想。你想騎車載着長頭發牛仔褲的女孩子穿過小城的大街小巷,你想在等紅燈時偏頭喝一口她喂到你唇邊的奶茶,你想帶她爬山、野外探險、看電影和吃夜宵。
可今天喂你喝奶茶的是個男孩。
松開吸管的那一刻,你原本堅如磐石的心裂開了一道小小的碎縫。也許你并不像言語中表現出的那樣冷漠,也許你并非真正的冷血。不然,你為何會胃痛得死去活來。
電話那頭的許潇然小心翼翼地問:“怎麼歎氣?”
在網吧時你看到了他的身份證,他今天剛滿十五歲,比你整整小了一歲半。
“生日快樂。”你說,“打電話和發消息不方便,你可以給我寫信,我會回複。”
你拒絕發消息和打電話,可信是不一樣的。一張薄薄的信紙,經由象征着希望的綠色郵筒,飛過雲霄和藍天,跨越山海而來,已是極盡世間語言亦不能描述的浪漫。
信是長相思,是慢悠悠的車馬與歸愁,是九月的楓林與大海的濤聲。
你對信的包容大于一切。
“啊……啊?嘿嘿,哈,啊啊啊啊啊……”他如同語言神經錯亂,發出了一大堆無意義的語氣詞,最後嘿嘿笑着說,“原來你知道我的生日!啊啊啊啊啊啊啊!顧如風,我好喜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