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都改不了!别想了!”
你皺了皺眉,放下筆,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宿舍。你在熱水房徘徊了二十分鐘,喝了兩大杯水,才慢吞吞地回到宿舍,蘇錦華已經打完了電話。
他坐在桌前,神情算是平靜,對你說:“是不是吵到你了,對不起。”
你說:“沒有。”
蘇錦華說:“我和父母一直相處得不好,有一個原則性的矛盾,解決不了。”
你對于這個話題非常熟悉,便道:“别理他們。”
“真的嗎?”
“做你想做的。”你說,“好好學習,等念完大學就可以擺脫原生家庭了。”
他如釋重負地笑了笑:“謝謝你。”
當晚睡覺前,蘇錦華扒開你的蚊帳對你說:“我晚上可能會夢遊。”
“啊?”
“心情差的時候會發作,沒有攻擊性。”他說,“我怕吓到你,所以提前告訴你。如果爬上你的床——一般情況下不會,你叫醒我就好。别害怕。”
你想起暑假前那一次,迷糊的睡夢中你聽到腳步聲遊蕩,從門口到陽台,又停在你的床邊,原來是夢遊發作嗎?
你趴在枕頭上打了個哈欠,看着他:“哦,沒關系。我睡得很死。”
“那,晚安,顧如風。”他小聲地說,幫你理好蚊帳,熄了燈。
那晚你睡夢中都拽着蚊帳,謹防有人爬上你的床,但好在他并沒有夢遊。
寒冷凍骨的一個月過去,終于迎來了月考。成績和排名将在周五下午公布,或許是緊張,或許是頭天晚上洗冷水澡受了涼,你從中午起就開始頭疼腦熱,請了假回宿舍休息。
整個下午你都趴在枕頭上心不在焉地翻看一本書,蘇錦華的好消息伴随着放學鈴聲一起到來。
“年級第一,恭喜。”
你扶住微燙的額頭,從抽屜裡拿出鎖了一個月的ic卡,去公用電話亭打電話。
三分鐘的通話後,你頭重腳輕地拖着步子去了熱水卡充值處,用剛得到的生活費充了五十塊錢。
你今晚要洗五塊錢的熱水澡,你有氣無力地想。然後好好睡上一覺,睡到周日晚上。
久違的熱水讓你溫暖又眷戀,在蒸騰的霧氣中,發熱的你頭暈腿軟,隻覺得身體融化成了一灘水,牆上的鏡子映出了你通紅的雙頰和迷茫的眼神。
關上花灑後,你将門推開一條縫,對外面喊:“小蘇,幫我拿一下浴巾,在衣櫃裡。”
蘇錦華應了一聲,很快拿着浴巾過來,卻不松手。
他隻看了你一眼便像被針刺了一般,慌亂地垂下頭,盯着六角小白磚的地面。他的臉比煮熟的蝦子更紅,耳朵近乎充血,握着浴巾的手指攥出青筋。
你拽了拽浴巾,有氣無力地說:“你要在衛生間和我拔河嗎?”
他猛地松開手,逃也似的轉身離開,被門檻絆了個趔趄。
你疑惑地望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想你什麼地方又吓到他了。但你燒得越來越厲害,天花闆和星空像巨大的飛盤向你旋來,隻好飛快地擦幹身體後換上睡衣,抱着滿滿一保溫杯的熱水回到床上,舒舒服服地窩在被窩裡,想睡到天荒地老。
但你沒忘記蘇錦華,你強撐着掀開蚊帳,他正坐在書桌前發呆。
“你怎麼了?”你問,“又和家裡吵架了嗎?”
你的聲音讓他渾身一顫,他站起身,慢慢走到你床邊,從下往上地看你。
“燒得很厲害,你的臉很紅。”他摸了摸你的額頭,你感覺到他的手在細細發顫,像在摸南極的亘古堅冰,又像在摸地底十萬裡的滾燙岩漿,他的聲音也在發顫,“我去給你買點藥。”
“不要。”你說,“我讨厭吃藥。着涼而已,睡一覺就好了。”
“是嗎。”他神遊天外似的說。
你倒回枕頭上,側身看他,重複問道:“你和家裡吵架了嗎?”
他說:“是啊,嗯,對,吵架了。”
“沒事的。”你說,“睡一覺就過去了。”
他神情恍惚:“是的,是啊。”
忽然他的眼神變得堅定,直直地望着你,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對你說:“和家裡吵架了,心情不好,容易夢遊,但是……如果身邊有人,就不會夢遊。”
你糊塗地望着他:“啊?”
蘇錦華說:“顧如風,今晚可以讓我睡你旁邊嗎?”
“……啊?”你茫然地說,“但我朋友會吃醋。”
陳知玉連錢淵和你睡一個屋都會吃醋,現在要是有人和你睡一個床,他不得醋死。
“是每周和你寫信的那個朋友嗎?”蘇錦華說,“那你别告訴他。”
你撐着床坐起:“你等等,我去打電話問他同不同意你和我睡。”
坐到一半你停下,覺得邏輯缺失:“等等,你為什麼要睡我的床。”
沒等想明白,你低低呻/吟了一聲,扶着滾燙的額頭倒了回去:“……唔,暈。”
蘇錦華深吸了一口氣,閉着眼睛的你甚至能聽到他牙齒打顫的聲音。他說:“我會洗幹淨的,不會弄髒你的床。”
你覺得他在答非所問。
他又說:“我心情不好就會夢遊,怕擾了你休息。你今晚生病發燒了,應該好好休息,所以讓我睡你旁邊好嗎?這樣我就不會夢遊。”
你用混沌的腦子跟了一遍他的邏輯,沒有太大的漏洞。你想起他對你骨子裡的畏懼,心道這是一個對他展現親切的好時機。但你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僵硬緊繃,視死如歸,身側的手握成拳頭,孤注一擲得像賭上了所有身家性命的賭徒。
你往裡挪了挪,拍了拍另外半邊床:“放輕松,沒什麼大不了的,都是好兄弟,你要睡就睡吧。但我喜歡睡裡面,你睡外面沒問題吧?”
“沒問題。”他的聲音顫抖。
你對他露出個和藹可親的虛弱笑容:“好兄弟,有事就跟哥說,啊?正好今夜月色正濃,可夜雨對床,抵足而眠。”
你的腦子被挂上虛弱,嘴卻天馬行空地亂扯發瓢,月色和夜雨被你畫在了同一幕霜天,宇宙和砂礫被你寫入了同一首詩的韻腳。
你叨叨累了後停下,聽到薄薄的一層蚊帳外,他壓抑的劇烈呼吸。
等你說完,他輕聲道:“好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