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你面前,脊背彎曲,你在黑暗中俯視着他,微微發麻的手掌撐着床墊。
在急促的呼吸聲中,他拉過你的右手覆在他滾燙的嘴唇上,他像一隻不知道該拿主人怎麼辦的小狗,親昵地蹭着你的掌心,灼熱的氣息經由手腕鑽入睡衣的衣袖。
“疼嗎?”
手心的灼燒讓你惡寒,他聲音裡的親昵讨好更是讓你震驚。你反手又給了他一巴掌。
“我看你是腦子進水了。”你說,“滾下去。”
你率先下了床,去衛生間沖冷水澡。寒冬一月的水徹骨的涼,卻恰好能澆熄你内心的憤怒與震驚。你打了好幾次沐浴露,把皮膚搓得發紅甚至破皮,才堪堪洗去被毒蛇纏住的黏膩不适觸感。
宿舍夜晚是斷電的,從陽台到床位都是黑暗。洗完澡的你從衛生間出來,熟視無睹地路過書桌旁的人影,踩着爬梯換下了床單、被罩和枕巾,抱去陽台開始洗。
銀白的月光下,你的手浸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搓洗着床單。
腳步聲跟在你身後,停下,惴惴不安的聲音響起:“顧如風……”
“别和我說話。”你打斷他。
身後靜默了一會兒,他的腳步聲遠去,離開了宿舍。
你洗得很慢,似乎在享受刺骨凍肉的涼意。等床單洗完晾好,你的思緒終于回歸身體,你平靜了下來。
離去的蘇錦華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像等待槍決的犯人一般神魂不定地靠牆站立,他迎着你走了兩步又頓住,把手裡的東西遞給你,聲音忐忑:“别凍着手了,抱着暖暖。”
遞過來的是他去熱水房灌的水杯。
凍得失去知覺的手驟然接觸到熱源,有一瞬甚至變得更涼,重重地刺痛起來。你把水杯放到書桌上,從衣櫃裡拿出備用的床單鋪好,這才打開充電式台燈,宿舍頓時亮了起來。
蘇錦華緊張地站在一邊,看了你一眼後立刻心虛地低下頭,他左臉上頂着鮮明的巴掌印,微微腫了起來。
你拉過椅子坐下:“發完酒瘋了?坐。”
他在你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卻僵硬地隻坐了一個角,似乎隻要等着你一聲令下,就準備跪地求饒。
“‘你們這類人’,這個詞組你說了許多遍,指的是什麼人?”
他說:“就是……我們這類人。天生就知道自己會臣服于另一個男人的……這類人。”
你又問:“我這類人,在你剛才的語境裡,又指的是什麼。”
不知是不是為了緩解緊張,蘇錦華竟然短促地笑了一下。
“你是真的不知道,你竟然真的不知道……”他說,“這麼久了,你沒注意過麼?每天課間操時間,隔壁班龔成的目光從頭到尾都黏在你身上,一秒都舍不得移開。還有我們班上的蔡俊,你以為他天天站在樓下的成績紅榜前看什麼?不就是看你的照片嗎?晚上你去操場跑步,和你裝作偶遇的小白臉能數滿一隻手吧。你竟然全都不知道。”
你平靜地開口:“這些都是你的臆想。别東拉西扯,請回答我的問題。”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顧如風,你不懂。我們這類人身上天生裝有雷達,一眼就能甄别同類,他們都是我的同類。你對于我們來說,就像磁鐵的另一極,那是刻在骨子裡的吸引力。”
你皮笑肉不笑地說:“你的意思是,你是見到大糞的蒼蠅。”
蘇錦華立刻道:“你随便怎麼罵我都行,但不能這樣罵自己。”
“我并沒有認同你的邏輯,什麼刻在骨子裡,什麼天性,在我看來都不成立。所以我隻是在罵你,我可沒罵我自己。”你說。
兩個問題讓你弄清了事情的始末。你不去思考已經發生的事情,你更在乎的事情處理的結果。你的原則很簡單,不影響學習,不擴大範圍。
你略微思索後道:“首先,‘這類人’、‘那類人’的貼标簽行為,本身就是一種錯誤。你認為把自己歸納為‘某類人’,就可以用‘這類人’固有的缺陷也好、特征也好,來洗白自己的行為,這毫無用處。錯誤的原因隻有一個,你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你能怪的隻有自己。”
你凍得發僵的手指碰掉了桌上的圓珠筆,沒等你彎腰去撿,蘇錦華已經飛快地撿了起來,放回桌上。
“我不是隻有欲望。”他低聲說,再次拿起桌上灌滿熱水的杯子遞給你,“你手都凍紅了,抱着暖暖吧,等涼了我再去接新的。”
這一次,他的手停在一尺之外,很有分寸地沒有與你肢體接觸。
你接過水杯攏在手心,示意他坐。
“馬上就到期末了,在我這裡,沒有什麼事情比學習更重要。今天發生的不算什麼大事,我不會透露給任何人。我希望你也能把心思放到學習上,别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剛才那一巴掌讓你意識到,對付蘇錦華這樣的人,暴力與激烈隻會讓他變本加厲,唯有報之以冷靜淡漠,才能扼殺他那些扭曲的想法。
蘇錦華愣了愣,似乎沒想到你的反應如此平淡,他不住點頭:“好……好,我發誓,以後未經你允許,我絕對不會再冒犯你。我以為、以為你會愉悅的,是我錯了……”
你說:“放心,你不會再有機會靠近我。”
熱水的溫度讓手指恢複了一些知覺,你拉開抽屜,找出一管藥膏扔給他:“自己塗藥吧。下手重了,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