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統府一片嘩然,卧房内的侍女忙得不可開交,外邊七八個端着盆中的血水,也沒有停歇過。
“主子。”一行軍跪在房外,“白太醫說是未有特令,不肯前來。”
“再去,便是綁,也要将他綁來。”帝釋霄緊擰着空瓶。
“是。”那行軍欲言又止,擡頭看了一眼,“屬下告退。”
姜蕪在陣痛中驚醒:“閻王命定之人,你也敢搶?”
“都出去。”帝釋霄聽見她的細碎呢喃,趕着侍女離開,直到門被人合上,這才朝着她走了過來。
他沒有往塌邊坐去,而是止步在了幾米之外。
“何妨,臣甯可獨闖鬼門關,也不許陛下腳踏閻王殿。”
“你不是盼着孤死。”姜蕪笑得凄涼,微弱的燭光下,眼眸緩緩擡起,“如今還自相矛盾上了?”
“我從未說過,但你若在府邸殒命。”帝釋霄側過身,一腳踏在了鐵鍊上,“太髒。”
他對着姜蕪,嗓音涼薄道:“陛下不該揣度臣。”
“隻是不該。”姜蕪面色僵了僵,“帝卿,孤好像從未真正懂過你,昔日最了解你的,莫過于你的義父,我的良師,可他......”
死了。
孤親手殺的。
此人在他們心中,恍若銅牆鐵門,記憶如海浪洶湧,卷着世間的悲歡離合,将她的固執,層層剝落。
南旻元年,秋分這天。
百姓阖家團圓,各自于庭院中設下大香案,以拜明月,祈求福佑,然而皇城月壇被死亡所籠罩,宛如煉獄。
姜蕪置身其中,冷風吹過臉龐,衣襟被血沾染透了,那把劍也握不穩了。
她背手抹掉血迹,正視着對方:“讓帝師久等了。”
帝懷恩的眼底,倒映着女帝的模樣,忽然笑了。
“老臣帝懷恩,偷盜兵符,要挾順、皓、琨三行軍,私闖皇院,罔顧君主之言,行屠戮之舉,欺君大罪,罪不容恕,望陛下成全。”
“成全什麼。”姜蕪倏而一笑,那笑容比哭得還難看,“明知有罪,自請以死。”
帝懷恩将盔甲卸了下來,擲于空中:“老臣對不住陛下,此舉為臣一人主謀,怨不得他人。”
“帝師向死。”姜蕪劍鋒一轉,指向卻朝着自己,“今日,孤,偏不讓。”
帝懷恩踱步,看着她卻沒說什麼。
厮殺了然進入尾聲,自相殘殺的局面被把控,姜蕪以自身的性命威脅,劍鋒逼近了一寸又一寸,帝懷恩突然伸手覆在她脖頸前的那把劍上。
“老匹夫累了。”他神态極盡平淡,“小阿蕪,放手吧。”
姜蕪斂過眼眸,隐晦的思緒飄動,為何帝師趕盡殺絕,為何偏要選在這天。
她默語良久,冷言道:“立國功臣,免死金牌,帝師在此前理應知曉的,若孤執意放不得呢?”
帝懷恩垂下手,掌心被深深割破:“陛下執意如此,老臣又能奈何,隻是今日所犯罪行,全當一力承擔,凡請陛下勿念。”
姜蕪兩眼發眩,心中恍若承受着劇痛,再難直面他。
“前朝多是罪臣,也不乏陛下的旁系,斷了至親之路,莫要重蹈覆轍。”帝懷恩重複道。
“盡是騙孤的鬼話,縱有萬人棄孤,帝師你斷不會......”姜蕪咳得發抖,試圖為眼前的人找出緣由,她不能也做不到親眼見着老師死在面前。
帝懷恩無奈地歎息着。
直到各軍壓近,密密麻麻的,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帝懷恩翻過掌心,那把劍落了下來,姜蕪無神地望着,聽他在耳邊叮囑道:“至此,陛下已無軟肋。”
“不!”
紅血染目,一劍封喉。
“來人,速救帝師!”姜蕪臉色慘白道。
禦林軍擁護左右,不置一詞。
三行軍首領相繼跪地,不敢出聲。
滿朝權臣低首而下,唯恐掉了腦袋。
“爾等要見死不救!”姜蕪睥睨而下。
“陛下。”那人腳步沉穩,“帝大人既已自戕,局已注定,人死亦不能複生。”
冒着被砍頭的風險,他站在了喧嚣的中央。
姜蕪驚愕地回過頭。
那人接住她投來的目光,臉上面無表情。
“怎來的是你。”姜蕪沉住了呼吸,胸口的疼痛撕裂,“禁足未解,誰放你出來的?”
那人挑起劍,反手握道:“義父心血,陛下莫要辜負。”
姜蕪緊咬着唇瓣,脫袍蓋住了地上的屍身,接劍揮下:“傳孤令,前朝餘孽,殺無赦。”
那夜皇城血洗。
前朝無人存活。
世人如何看她,姜蕪并不在乎,她隻記得跪于月壇,五日五夜,天穹黯然,聽不見皇城的人世紛擾,聽不見屍山血海的悲鳴,聽不見萬衆敬仰,聽不見那一聲“小阿蕪”。
她早已麻木。
卻總能想起帝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