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抱一統之志,充盈府庫,富國強兵,隐去朝堂舊弊,以固國本......
一介女帝也能興邦安民。
然而教的那人不在了。
帝師下葬的第十五日。
姜蕪站在寝殿外,她半夢半醒地回憶着點滴,心口的疼痛堪如刀割,握劍的那隻手也抖得愈來愈厲害。
“參見陛下。”淩煦跪于玉階前。
姜蕪擡了擡腕:“顧北侯若無要事,便回吧。”
淩煦俯身,咬牙道:“回禀陛下,此次乃替家父前來,認罪——”
就當姜蕪為這“認罪”二字,一時間慌了神,又聽到他喉嚨發緊道:“家父說,陛下憐憫,留他一條殘存之命,但......但兩眼一閉,日夜難寐,他與懷恩兄多年舊友,卻隻能看其釀下大錯,實在不配立身于世。”
姜蕪聽罷便收不住手。
淩煦拽出身後的麻袋,也不知裡頭是什麼,顫巍巍地舉了起來:“遂于懷恩兄歸葬之日,自斷雙股。”
麻袋的血幹涸了數日,他望着姜蕪:“以求陛下定罪。”
“好啊,真是好。”姜蕪還沒邁開兩步,氣得更痛了,“他這老糊塗也跟孤叫闆呢。”
定罪,定什麼罪。
從父皇那朝起,他的确被封為侯,可後見民生疾苦,自請罷侯的也是他,那日肅清前朝餘孽,這餘孽當中沒有他,能說明什麼呢,什麼舊情,全是他釜底抽薪。
姜蕪的身旁走來一宮女,附耳了幾句,她微變神情:“回去吧,孤沒法定你父侯的罪。”
她踏過層層玉階,撐起傘遞給了地上的顧北侯:“天冷,孤派人送你回府。”
淩煦跪着不動:“......為何。”
“小侯爺,落雪了。”
話音剛落,身影便消失不見,出現在通往殿外的路,霜雪饒有飄下,沾染于眼睫前。
姜蕪走得極慢。
栖梧台前,秋霜覆滿,一幅蕭瑟之景,偶有敗葉垂下,姜蕪看紅了眼,那人烏發浸滿霜花,嘴唇凍得蒼白,憔悴至極。
“微臣,參見陛下。”帝釋霄俯首而躬道。
姜蕪蹙緊眉,盯着他的脊背,好一會兒才道:“起來。”
彼此間的微光,勾勒出淡淡的影子,隔着樓台之距,即便他們離得再近,卻無法看清心中的深淵。
“陛下這是要去往何地?”帝釋霄沒有理會她的勸言,隻是慢慢地擡起頭,問,“難道因為帝大人戕死,陛下就怕了,弑兄逼宮都做得,死了一人就丢了魂嗎?”
寒風呼嘯,他的話末了無音。
姜蕪眸光微怒:“他可是你義父!”
她的視線停留在對方身上,一分一秒,霜花輕落于掌,刹那間便化了。
“他是我的義父,但他僅是;而我是我,我也是陛下的臣子。”帝釋霄沉聲道。
姜蕪聞言一疼,頓了頓:“那麼孤問你,你不得欺瞞。”
帝釋霄應了下來,轉眸的瞬間,便聽見刺耳的話語。
“孤錯了嗎?”
為什麼不回答。
額間的白巾飄揚,帝釋霄甩袍站了起來:“陛下無錯。”
“孤怎會沒錯。”姜蕪藏起脫力的手,“若無錯,父皇為何厭我;若無錯,母後為何傷我;若無錯,長兄為何欺我......若無錯,你義父,我的老師,為何棄我。”
帝釋霄帶着不忍道:“那麼陛下以為,錯在何處?”
風霜落白雪,天地肅殺,清寂安然。
姜蕪陷入了沉默當中。
台下的聲音再次響起。
“陛下遲疑了。”
隻過幾日,他的心境竟是完全不同,牽着對方的情緒,成長到連自己都沒發覺。
“帝卿因是恨不得殺了孤。”姜蕪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自嘲道,“要不是孤的父兄,害得你成奴不知家;要不是孤害得你,再次痛失所親。”
帝釋霄啞然無聲。
他喉結不自覺地滾動:“疼嗎?”
姜蕪當時便怔住了。
這句話沒頭沒腦的。
姜蕪以為他會拔劍弩張,以為他會欺下犯上,結果念想成了疾,換來的卻是帝卿的僅僅一句。
他渾身沾滿了霜,高大的宮牆狹隘,蓋不住的疲态,幾聲的輕咳顯得蒼白。
“算臣求陛下了,不要走。”帝釋霄狠聲道。
姜蕪倚在欄邊仰頭看着皇城,耳邊反複回蕩了他口中的那三個字。
或許這場雪來的不是時候,送走了帝師,也留不住孤。
帝卿,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