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娴和周逸春依舊在勘測現場附近,身後是他們最新發現的一處遺址,兩人剛從洞窟裡出來不久,是在看到是周淮先的電話之後便席地而坐接起的。
在視頻的期間,周淮先并沒有忽略淩歲穗,時不時也會去觀察她的表情,自然察覺出其視線一直被紀娴身後的壁畫吸引,眼神專注又怅然。
他略思片刻:“母親,你和父親最近有什麼新的發現嗎?我看你後面的背景很像是浮雕畫,我最近在古籍上看到有記載,很感興趣,可以給我看看嗎?”
這世界上真的有那麼巧的事情嗎?淩歲穗的心思好不容易被自己按下,便被周淮先提及,難道他真的也喜歡浮雕畫?
“當然可以!”紀娴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淩歲穗的思考。
她沒太敢表現出自己的激動,眼睛眨也不眨地跟随着鏡頭的調轉移動,她那顆熾熱的心髒也仿佛呼之欲出。
周逸春接過的手機,“我們剛出洞窟,距離那邊有點遠,而且裡面太暗了應該不太能看見。你若感興趣,之後我可以把資料整理出來,你研究一下,這邊的修複工作也很重,屆時你也可以提些見解。”
周淮先在年輕一輩裡,的确是文物修複方面的翹楚,特别是還能專攻好幾個不同領域。
他不僅上手學都快,又懂得融會貫通,雖不常涉足壁畫修複,但隻要是他感興趣想學的,不用多長時間就能精通。
周逸春是支持周淮先多學多看的,他與紀娴現有的精力隻能負責探索挖掘史實遺址。
戈壁這邊的修複工作雖不是靠他們一代兩代便是可以完成的,但若是能很多人了解投身其中,總歸是好的。
周逸春這幾年一直在這邊工作,自然是希望周淮先也可以接手一下這方面的修複,但也不強求,隻是提個建議和方向,最後還是看周淮先本人喜歡什麼。
他與紀娴向來都不太會幹預周淮先的決策。
“是的。”紀娴對此也是贊同,隻是疑惑,“不過你不是不擅長壁畫修複嗎?怎麼突然對這個感興趣?”
“嗯,突然感興趣了。”周淮先沒有說謊,是非常真心地表示對此感興趣了,“想要學習這方面的知識。”
這引得淩歲穗狐疑地看他,這一次是真的分辨不出來真假。
周淮先不會騙人的對吧?特别是現在正對着自己的爸媽哎,應該是他自己想學?自己也應該不能自戀到覺得周淮先是為了她說出這樣的話……吧?
屏幕那邊紀娴像是看穿了什麼,簌笑一聲,“好好好,知道你就是什麼都愛學,一遇到喜歡的東西就鑽研進去了,沉浸到誰也喚不醒。”
洞窟内的有些壁畫仍處于剛探索的保密階段,周逸春隻能先粗略給其觀看一下外圍附近的 。
“裡面的現在還看不了,需要你實地考察了,先看看外面的吧。不過,很巧的是……”
他頓了頓,與紀娴的視線撞上,帶了些極淺的深意不易察覺的笑:
“這附近的幾幅正好都是你感興趣、想要看的浮雕畫,隻是這些都是一些保存不是很完好的。
你知道的,以這裡的地理天氣環境,特别是浮雕畫很難在露天的環境下保存完善。”
淩歲穗聽聞微一愣神,嗯...她知道的,不同于洛陽龍門的石塑,這裡是泥塑。
分神間便聽周逸春解釋道:
“鳴沙山屬于礫岩層,岩體疏松、易風化,一般使用泥塑。如果說砂岩注定被風沙磨蝕,那麼泥塑便是在以更脆弱的材質對抗時間。
例如,你看我手下這幅便是個很經典的神女飛天圖,雖然已經保存的沒有那麼好,但是從這幅立體感、人物的線條飽和,與唐代泥塑浮雕的風格更相似。因為唐代時的泥層更厚,會加入麻絲、紙漿等來增加泥土的韌性以便能塑造出更深的立體感,那時候的工藝甚至能達到幾毫米的程度。再加上這裡...”
周逸春講得很細緻,淩歲穗跟随着他的講解無聲笑了笑。
自己隻是在一旁聽來,便很有這段時間周淮先在博物館給她講解曆史時的樣子了,父子倆真的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隻是片刻的走神間,周逸春指向服飾上已被風沙快要磨平的痕迹:
“根據紋飾特征可以判定為唐代典型卷草紋與寶相花的組合。此類紋樣雖跨越多朝代沿用,但唐代的典型特征表現為:卷草紋主莖粗壯,側蔓呈'S'形雙向延展,葉片肥厚作三裂式;而唐代時對于寶相花的樣式,工匠們多傾愛于雕刻出一種層疊達七至八重的繁複感,花瓣尖端也多為飾聯珠紋,整體采用'滿地錦'的布局。
所以這整體看來都體現出了唐代'滿、圓、肥'的審美特質。還有這裡...”
淩歲穗聽得很認真,和周淮先平淡叙述感的博物館導向不同,今天周逸春的講解專業到自己就像是聽了一個完整的考古報告。
當然這也是周逸春這段時間寫多了考古報告使然的。
淩歲穗又想哭又想笑的,心想這打的不是家庭電話,是學術會議,周淮先家的學術氛圍也太強了吧。
她瞥了一眼絲毫沒有異樣的周淮先與屏幕那邊的周逸春,好似重疊在了一起,借此看出了周淮先一絲不苟的性格,是完完全全地是遺傳到了周逸春。
學術會議還并未結束,之後,在對方的指向中,鏡頭随之拉近了些。
陽光斜照在浮雕畫上,竟折射出零星殘存的金色、朱紅與青色的微光。
“飛天的衣袂處這是用蟬翼般的金箔層層貼就出來的,是盛唐時的金箔疊加工藝,不僅如此後續還會用到金線描邊的手法。
那時的工匠常會用朱砂、石青、青金石等礦石顔料點綴上色,隻是這邊風沙日照,這些顔色很快便褪去,所以你現在能看到的,僅剩裙裾上的石青褪成白垩狀堿式碳酸銅的灰白色,原本的朱紅也會随着時間而氧化發黑。”
聽到熟悉的礦石顔料,也就解答了淩歲穗當時心中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