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帝國的深秋總是要比其他地方來的早些。
金黃的梧桐葉鋪滿了大理石地面,利落的長靴踩踏在上面,發出解壓悅耳的沙沙聲。
“默甯騎士,早上好!”迎面走來的大胡子男人揮手,粗犷的大嗓門震碎了皇宮花園裡的甯靜,驚起了原本在樹梢小憩的麻雀。
聲音的主人——拉爾對此毫不在意,三兩步走到默甯面前,聲音不減:“你這是又去第一訓練場?”
默甯習慣了拉爾的超大嗓門,面不改色地點頭:“是的,拉爾騎士,我正要去第一訓練場訓練。”
蓬松的栗色頭發随着主人點頭的動作輕顫,拉爾盯着看了一會兒,突然伸出手使勁搓默甯的腦袋:“哈哈哈,一本正經的默甯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可愛。”
被主人打理得很好的頭發瞬間炸開,像一顆張牙舞爪的海膽。
默甯曾經在帝國南邊的海域見過這種生物,因為被刺紮過,所以對它傳說的可食用性抱有深深的懷疑。
“請不要這樣。”他退後一步,一邊整理頭發,一邊繃着臉嚴肅地說:“儀容不當,這有違《騎士守則》。”
拉爾一手叉腰,一手握住腰間的佩劍,聲如獅吼:“隻有你會遵守這不知道誰編的《騎士守則》,我當初進騎士團的時候可沒聽說過有這種東西。”
“啰裡吧嗦的規矩一大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皇室行為規範。”
自從拉爾在默甯那裡看過一次厚度堪比諸神譜系的所謂《騎士守則》後,他就對那塊“黃皮磚頭”極盡排斥。
而默甯年紀輕輕就像個小古闆,固執己見道:“請不要這樣說,能寫出《騎士守則》的人,一定是一位嚴于律己、十分優秀的騎士。”
盡管誰都沒見過這位傳說中的“騎士”,但是從小接受正統騎士教育、從敬愛的養父手裡接過《騎士守則》的默甯對此深信不疑,并心神向往。
他也好想成為一位優秀的、功績赫赫的騎士。不求名揚整個拉法斯大陸,隻要能被記錄在騎士教科書或者烈日帝國大事記裡就好了。實在不行,能當編教科書的那個人也好啊。
看着默甯閃閃發亮的眼睛,一時語塞的拉爾摸摸腦袋:“好吧,好吧,你說得對。”
默甯重重點頭。
拉爾:……
到底是誰說默甯是帝國最謙虛的騎士的?感情隻是不為自己謙虛啊。
大胡子騎士無奈地攤手,轉移話題,“你不是要去訓練嗎?快去吧。對了,今天也很期待你打敗克裡斯,成為‘荊棘鳥’的新騎士長。”
他說前半句的時候,語氣裡還帶着調笑,到了後半句就變得溫和而真誠,充滿了鼓勵意味。
默甯的眼睛更亮了,更加挺直了本就如白楊樹一樣直的腰背,鄭重點頭:“嗯,我會的!”
從少年步入青年的年紀,總能讓人聯想到生機勃勃的盛夏,而默甯又比尋常這個年紀的人多了一分沉靜和矜持,給人的感覺明媚而不灼熱。
拉爾很喜歡默甯這個後輩,欣慰地看着他……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次對默甯的頭發伸出了罪惡之手。
炸毛海膽返場。
“哈哈哈哈哈——”
拉爾聲如洪鐘,留下一句“真可愛”後揚長而去。
“……”
默甯站在原地抿了抿唇,努力扒拉自己的頭發。這樣幹弄實在搞不定,于是他趁着周圍沒人,走到花園噴泉邊,用水沾濕手,一點一點地把頭發恢複原樣。
噴泉水是皇室工匠專門從皇宮後的月亮女神山引下來的活水,泉水澄澈清瑩,無風不起漣漪的時候猶如一面鏡子,纖塵不染,把天空中如絲如霧的雲都倒映得清晰可見。
此時,這面光可鑒人的“水鏡”正倒映着默甯的影子——
默甯的容貌不算特别出衆,勝在足夠清秀且沒有攻擊性;暖棕偏淺的頭發顔色猶如存放久了的蜜糖,給他更添了一分溫暖柔和的氣質。
不過,整副五官最出彩奪目的還是他的一雙眼睛——大而明亮,瞳孔是罕見的金色,顔色淺淡,像極了傳說中神明才會有的眼睛。用這雙眼睛靜靜看着一個人的時候,總會莫名讓人不敢呼吸。
總之怎麼看都和“可愛”兩個字不沾邊——默甯看着水中的倒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拉爾騎士還在用小時候的眼光看他,這樣是不對的。
“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拉爾騎士還需要繼續修行。
确認了事實,默甯滿意地直起身體,繼續往第一訓練場的方向走去。
*
烈日帝國皇家第一訓練場,坐落在宏偉的凡爾納城堡。這座城堡有“太陽神之盾”的美稱,在帝國境内享有盛譽。
因為幾乎每一任英明的君主在還是儲君的時候,都曾在這裡居住、成長,所以烈日帝國的人民相信這裡有太陽神的祝福,會幫他們考驗下一任君主是否合格。
如今凡爾納城堡已經被當今皇帝賜給了大皇子——菲林那·葉。也就是說,如果這位大皇子沒有在居住期間發生不幸,那麼他将是這個國家闆上釘釘的下一任君主。
所有的國民都會對他的決策抱有至高信任,相信他會帶領烈日帝國走向更輝煌的未來。
然而,此時此刻,這位被寄予厚望的儲君正皺着眉,扶着城堡露台的欄杆翹首以盼。
“默甯還沒有來。”
菲林那第十三次自言自語,俊美的臉上露出疑惑擔憂的表情,“他從來沒有來得這樣晚過。”
站在他身後一步位置上的中年騎士淡定地說:“也許是路上有事耽擱了。”
菲林那回頭,皺眉認真地反駁:“默甯從不會在訓練上遲到。他有可能是遇到了棘手的事,也許他需要幫助!”
中年騎士繼續寬慰:“也可能是遇到了熟人,多聊了兩句。而且沒人能在皇城傷害一位實力不弱的騎士。”
菲林那用湛藍色的眼睛盯着自己忠誠的騎士長看,一會兒後面無表情地轉頭。
“你一點兒也不關心他。”
騎士長:“……”
“您要去哪兒,殿下?”
菲林那頭也不回:“我去找默甯。”
“可是他好像已經過來了。”
一陣風刮過,已經走到露台門口的菲林那一個瞬移回到了欄杆後。他視力很好,一眼就看出了訓練場門口的小黑點是默甯無疑。
小黑點正在勻速向這邊靠近,菲林那下意識勾起唇角,又突然想到什麼般把嘴角強行壓下。他立刻到一早就被傭人收拾好的茶歇桌椅前坐下,姿态優雅地端起紅茶放到嘴邊,定住。
忠誠的騎士長看不下去了,提醒到:“恕我直言,殿下,從您所處的位置和默甯在下面的視角來看,他是看不到您的全貌的。”
頂多能從欄杆的間隙裡看到一點頭發,而且這還得多虧了菲林那有一頭茂密顯眼的金色長發。
但是菲林那并不聽勸,他擺了一會兒姿勢,又不放心地擡起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整理自己一條細微的褶皺都沒有的絲綢衣服。等用餘光看到期待中的那個人在下面沖自己行騎士禮後,他才滿足地放下杯子,微微颔首以示回應。
騎士長簡直不忍直視。
做完這一番自我欺騙的舉動後,菲林那輕輕揚起下巴,看向自己的貼身騎士,露出一副“你不懂”的自信表情。
“克裡斯,你一定沒有知己吧?”
雖然不理解,但克裡斯依然條件反射面帶微笑:“您想說什麼?”
菲林那表情自得,意有所指地說:“神秘的東方常有一種說法,真正的知己是不用開口,對方就已經明了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