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秋焰心神一震。
“天元”這個名字,在咒術界可謂如雷貫耳。天元大人的結界術籠罩着日本全域,因為結界術的效果,她能知曉整個霓虹境内發生的所有事情,被一些人尊為神明般的全知之人。
既然是“全知”,那麼當然……
——天元知道我正看着她!
栗秋焰下意識切斷連接,在視野變黑的前一秒,天元垂垂老矣的臉龐動了動,滿是褶子的幹癟皮膚上,擠出了一抹莫名古怪的笑意。
“生、老、病、死……”
那幾乎是從地底的墳墓中傳出的幹澀聲音,卻一個字一個字地越來越高,栗秋焰駭然中看到天元猛地擡頭,直直地與他對視,深陷的渾濁眼睛回光返照般亮得驚人。
“愛别離、怨憎會,求……求不得……”
天元氣若遊絲地咳喘着,喃喃着。
“苦……着實太苦……”
嘩啦一聲佛經落地,天元伏倒在滿地透明的枯幹花瓣中,一隻枯槁的手伸出,顫抖着指向栗秋焰的眼前。
場景黑了下來,心神回位,栗秋焰呼吸了一口氣,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眼前硝子臉龐的重影搖晃着,耳邊似乎仍響着天元的聲音,像是燃燒殆盡的薪柴迸發出最後一聲炸響。
“給我——!”
“怎麼了?”
硝子探手過來,原本重影的眉眼清晰起來,看起來有些擔憂。
她蹙眉按了按他的額頭,又并指往他頸側一貼。“……怎麼回事,你心動過速。”
栗秋焰定了定神,搖頭道:“沒事。”
他微微垂眸,掩飾住眼中的沉思。
‘給我……?’
天元在咒術界的地位至高無上,坐擁一切頂尖資源,名利财富揮手即來。他身上能有什麼東西,是這樣的天元求之而不得的?
那詭異房屋中或喜或嗔的神明壁畫,天元顫抖的手指,校長眼中一閃而過的貪婪……無數畫面在栗秋焰腦中閃過,他啧了一聲。
那個隐藏在咒術界中,要殺他的人,難道就是天元嗎?
如果是的話,那可就真的是麻煩了。對手畢竟是“全知者”,雖然明面上不能正大光明地追殺,但私底下還不知會使出什麼招數。
但一切都是基于猜測的不确定,再加上他父母能夠使普通人消除咒力的“特殊”料理……現在的境況就更加撲朔迷離了,那對笨蛋夫妻知道自己被咒術界盯上了嗎?
想當初他就是為了安全,才離開家進入了高專。沒想到彎彎繞繞,最後殊途同歸。
栗秋焰按了按太陽穴,本想聯系家裡問問情況,又怕打草驚蛇。眼下一切都是沒影兒的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所以……明天還是出門擺攤!
誰也不能阻止他的世界第一廚子夢想!
順便看看,在普通人身上,他的領域會産生什麼樣的效果?
“……家入小姐還真是偏心啊,應該是這邊看起來更像病人吧?”
冥冥的聲音從一旁幽幽傳來。
她呼出一口氣,臉色很差,出口倒還是玩笑的語氣。“我的咒力可是被吸幹了。……搶我的術式就算了,還抽我的咒力來發動,栗秋君,你也太霸道了。”
“……領域的事,能叫霸道嗎!”栗秋焰喊冤:“不要誤傷無辜的廚子啊!”
冥冥搖搖頭,笑了一聲。
“你還是不明白,這領域的強度意味着什麼……”她笑吟吟道:“聽說,是現任校長讓你退學的?”
“是的。”栗秋焰移開視線,“因為我弄丢了特級咒物,兩面宿傩的手指。”
硝子皺了下眉:“宿傩手指?那東西會吸引咒靈……幸虧你命大。怎麼丢的,扔了?”
“随便扔掉會禍害到路人吧。”
“那它怎麼消失的,飛了?”
“這你問我我也說不出來啊……”栗秋焰轉了轉眼珠,玩笑道:“我說吃了,你信嗎?”
硝子:“……那東西是人能咽下去的?”
“沒準呢。就像人形咒靈沒準也存在一樣,我還答應夏油看到了就搖他過來開飯呢。”栗秋焰收拾着桌上,随口道:“說起來,給你做的草莓醬嘗了嗎?”
“沒。”硝子哼了一聲,少女的眉眼柔和下來,難得有些抱怨般道:“五條那家夥吃光了。”
“……那不合他的口味啊,會覺得酸的吧。”栗秋焰費解地皺了下眉,随即好笑地搖搖頭:“哪來的這胃口……改天我熬兩鍋不同甜度的寄過來,你讓他炫那個加糖的。還偷吃你就給他飯裡下苦瓜。”
“……”
家入硝子沒有接話,隻悶聲低頭轉着摩挲手心的酒盞,過了一會兒,才說了一句。
“……我想吃現做的。”
“嗯?”栗秋焰愣了一下,“這大夏天的,而且草莓醬本來就要放涼吃……”
“你是笨蛋嗎。”硝子毫不客氣打斷道。
她擡起臉,淚痣在暖黃色的燈光中,仿佛與眸中閃爍的情緒一樣生動起來。
“我是說,你回——”
硝子看着眼前的這雙綠眸,發出的聲音戛然而止。
過了一會兒,她扭過了頭。
對于總和人隔着一層距離感的家入硝子來說,這樣近乎外露的情緒已經是沖動之下,她所能表達的極限了。
“……算了,隻是開個開玩笑。”
她呼出一口氣,掩飾性地将杯盞湊近唇邊,看到裡面是空的,又尴尬地放下了,手指攥了攥。
“都是那兩個人鬧了一天,五條那家夥還嚷嚷着什麼,根本吃不下那些垃圾,要去把你綁回來。”硝子揮了下手,笑道:“這才一天,也太誇張了……啊啊,我也真是喝醉了啊。”
栗秋焰沉默了一下。
他沒有揭穿為何千杯不醉的酒豪,竟會拜倒在這一杯于她而言,與小甜水無異的米酒下……栗秋焰隻是撫過竈沿,接着手指在酒瓶上輕輕一敲。
溫熱的米香缱绻地升起,在如水的夜中彎出細膩柔和的甜味。
“水無定,花有盡,但它們……終會相逢。”
栗秋焰傾斜瓶口,汩汩的酒液随着他溫和的聲音流下,彙聚在硝子手心的杯盞中。
“你有你要走的路,硝子,我也有。”
大家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裡艱難前行。所以栗秋焰時常感歎……隻是活着,就是一件很偉大的事情。
硝子抿了一口酒,洩氣般吐出了一口氣。
“……又被你安慰了,真不甘心啊。”她嘟囔道:“喂,你都不會不舍得的麼?”
栗秋焰笑了笑。
做飯、吃飯、喝酒,相遇、談笑、離别……每一件都是真切活在這世上才能做的。這是一種權力,也是一種印證……就像戰鬥勝利後總有盛宴。而他不僅是食客,更是巧妙的廚師,所以連大家難以下咽的酸澀也能一齊烹饪,微笑着咽進肚中。
離開家是這樣,離開高專也是這樣。他沒有回答硝子的話,隻是再度傾瓶,酒液如月般升起,将将盈了八分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