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停落在枝頭,黑溜溜的眼瞳映出窗中的場景,因主人驟然起伏的心情,它仿佛受驚般撲扇開翅膀大叫起來,将枝桠踩得搖顫作響。
伏黑甚爾擡頭,剛剛慵懶的神情瞬間一掃而空,刀片般的目光從斜瞥的眼角中刺過來,直直地紮中了窗外的烏鴉。
栗秋焰絲毫不避,透過烏鴉的瞳眸與甚爾對視。
甚爾眯起眼。
片刻後,烏鴉擡起半邊翅膀,瞪着眼像是要随時上去扇他一耳光,大聲:“嘎嘎嘎嘎嘎嘎——!”
甚爾:“……”雖然聽不懂說的啥,但能聽出來罵得很髒。
他一手拎着伏黑惠,小孩仍在用盡全力阻攔,但短胳膊短腿地懸在空中,拳打腳踢都碰不到甚爾,最後隻能急道:“你放下!那是我要留給栗秋哥哥的!”
伏黑甚爾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一仰脖将貓耳朵全倒進嘴裡,嗡聲嗡氣地唔了一聲。
接着他左手拇指與食指一錯,竟是單用手指的力量從盤沿上掰碎了一塊,接着他眼皮一掀,一道雪白的裂風瞬間擊碎窗戶,直沖面門而來!
栗秋焰下意識後仰,眼前一黑,如同被唰一下拽斷了電源的電視機,所有畫面頓時消失。
栗秋焰:“……”
盤子——!窗戶——!
一種随意撿大型犬回家後,看到它拆家的憤怒與懊悔感油然而生。
你等着!我現在就回家!等我到家指定沒你好果汁吃嗷!
栗秋焰正想切斷咒術,眼前的畫面就又亮了起來。
一張筆觸豔麗又栩栩如生的笑臉,在昏暗中一閃而過。
栗秋焰一怔,感應着剛剛的那隻烏鴉,重新加強了咒力的聯系。
随着聯系的緊密,那張柔軟的笑臉又再次自昏暗中浮現,像是志怪小說中纏遊至樹上的美人蛇,聽到草葉響動的夜遊書生秉燭擡頭,看見牆頭上緩緩現出一張美豔的笑靥。
看材質與色彩……這似乎是一面巨幅壁畫的一部分。
栗秋焰操縱着烏鴉向後,随着撲翅聲響起視線拉遠,他終于看清了這部分壁畫的全貌。
因為用色太過大膽,又是黑暗中突兀出現,不免凸顯出詭豔感來。但當栗秋焰拉遠後,這張微笑的面孔似乎又寶相莊嚴起來——這竟然,是一張觀音像。
這裡的建築呈方形圍繞,類似于傳統的土家方樓,寬長的走廊貫穿連接各處,牆體厚實封閉,光線十分昏暗,除了各處廊中幽幽燃着的紅燈籠外,唯一隻有頂上投下方形的天光。
而這副足有三層樓高的觀音像,就這樣被繪制在樓體内側,頂天踩地,在搖紅的燭光中,向烏鴉純黑的眼瞳露出慈然的微笑。
栗秋焰心中升起一股古怪感。
他看過客家土樓的圖片,客家人聚族而居,土樓内側會鱗次栉比排列有房間,發揮其最基本的居住功能。但這裡,長廊雖縱橫連接各處,卻沒有一處有房間,隻有空闊的牆壁上清晰的巨幅壁畫。
……這裡不住人的話,又是拿來幹什麼的呢?
觀賞嗎?
有點像……像什麼來着?那個詞就在嘴邊,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栗秋焰向下壓去,透過烏鴉的眼瞳凝視着木質的走廊,似乎看見了一個人影走過吱呀作響的長廊,手指隔空細細撫過浮遊的線條,身後是菩薩足有人高的慈目眉眼。
一陣夜風吹過,紅燈籠搖晃起來,廊上的扶手處像是沁出了血,仔細一看,原來是盈着紅光的小字。
“……此為三十三法相之一,延命觀音。”
他湊近些看下去,光線卻着實太暗,密密麻麻的小字隻能勉強看清一句。
“千遍萬遍解脫一切病苦……”
實在看不清,栗秋焰選擇了放棄。烏鴉繼續向後,懸飛在方樓的中心處,黑溜溜的鳥瞳轉動,映出整棟方樓内的全貌。
那三層樓高的觀音隻是一部分。這棟方樓内部,竟然是一整面環繞的龐然壁畫。
觀音頂戴寶冠、左手扶腮;釋迦牟尼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地藏持杖托珠、立于蓮上。而除了佛教外,竟還有别的宗教神明在其中,光栗秋焰認識的,就看見了老子倒騎青牛躍過紫霞祥雲,天照命手托太陽照亮須佐斬蛇……
栗秋焰隐約辨認出了敦煌與浮世繪的風格,也許畫師還吸收了不少西方描形的技巧,須佐之男沾滿了蛇血的臉龐痛苦與狂喜交織,呈現出一種極具沖擊力的掙紮。
無數神明彙于此處,在寶光雲氣中或坐或立,烏鴉緩緩下降,停在了方形廳堂的正中央。
而在這壓迫性的龐然震撼中,栗秋焰突然發現,這些神明佛陀的視線——在看着自己。
栗秋焰猛地一驚。
也是這時他才發現,這棟土樓實在是太過安靜了。烏鴉撲翅的聲音清晰可聞,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活物活動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