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薄的光影震動了一下,帝王那挺括似峰巒的肩背,添了一道血痕,淋漓血珠緩緩淌下,浸紅了張晚霁的肌膚。
張晚霁看到帝王錯愕以至于震怒的臉,他紅了眼,一字一頓質問道:“你刺殺朕,可是為了沈仲祁?”
他聲音來自發頂,彷如天帝的盤诘。
繃在張晚霁身上的弦斷了,她看向帝王的眼神,變得荒涼,仿佛失了魂魄。
她笑了一聲,嘴唇因過狠的咬力破了,口脂比尋常還要靡麗——
“沈仲祁替你打下萬裡江山、收複失地,這般為生民立命的肱骨忠臣,你卻殺了他。”
帝王的目光一下子僵冷了,凝視眼前的女子:“皇後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張晚霁杏眸薄紅朦胧:“張家澤,你枉披一張人皮,你無恥!你薄恩負義!”
張家澤的峻容扭曲了起來,忽然掐住她的下颔,放肆又陰狠地吻吮她,貼着她耳屏,慢條斯理地承認:“是啊,朕說過誰碰我的人,就得死,看你适才的表現,果真,沈仲祁朕殺對了。”
張晚霁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少女時期埋藏最深的心事,連帶着尊嚴,一并被他踐踏了去。
擱放在以往,她毫無與他抗衡的膽量。但在今番,她有了莫名的勇氣,在當下的光景,以更重更沉的力道反咬回去。
張家澤的口中添了一抹濃郁的血腥氣息,他用指尖擦了一下唇,指腹蘸染了星星點點的血。他看了一眼,笑道:“皇後可知朕最喜歡你哪個地方麼?就如今刻,你這種不自量力偏偏要飛蛾撲火的模樣,委實讓朕憐惜不已。”
他将她推跌在榻上,女郎雲鬓上的珠钗,在激撞之間散落一地。
張晚霁迎來的是更為粗暴的掠奪。
他掐住了她的脖頸,雪白勻膩的肌膚上,添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紅痕。
一種窒息感瞬間攫住了她,她拼命掙紮,但女子與男子力量何其懸殊,饒是她想反抗,在張家澤的暴行前,形同螳臂當車。
張晚霁眼前一片恍惚,她曾是邺都的掌上明珠,尊貴矜嬌,享無限寵愛于一身,嫁給皇兄,她受過暴力,受過疼,惟獨沒有得到過愛。
如果不是意外得知,定遠将軍是被謀害而死,她會以為,自己與張家澤這一樁婚姻,到底還是可以将就着過下去。
可結果,自己年少無知,竟被瞞着做了他的幫兇!
傲骨磨平,希冀殆盡,自己這一生,如此諷刺,如此荒唐。
張晚霁笑得胸腔震動,眼前一片濡濕,淚意洶湧而至。
大殿之中,持續回蕩着她的長笑,氣氛詭谲而滞重。
張家澤松開了大掌,收起笑容:“皇後笑什麼?”
張晚霁嗓音喑啞,直視着張家澤:“我是在懊悔,當年你初來深宮,還隻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時,你感染傷寒,暈倒在雪地,我就不應救你,應教你活生生凍死。”
若是當年她不曾救他,她也不會助纣為虐,教他居于儲君之位,大肆弑害她的父兄,弑害她的心上人,做出篡權逼宮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來。
張家澤俯身下去,審視着張晚霁的愠容,捏緊她被血染紅的唇,涼薄地啧了一聲:“現在才開始懊悔、才開始怨恨,皇後的心性,是否滞鈍了些?”
她以一種不屈的姿态,同他對峙:“張家澤,我從未心悅于你,若有來生,我一定不被你诓騙,更不會嫁你!”
張家澤眉庭青筋猙突了一下,嗤笑出聲,“皇後未免太過于天真,你生是朕的人,若是死,也必定是朕的鬼,更何況——”
“皇後的氣力這般單薄,連提刀的氣力都不夠,更遑論刺殺朕。”
張家澤看着女郎平靜而蒼白的臉,将那一柄蘸血的刀,重新塞回她掌心。
接着,攏上龍袍,慢條斯理地朝殿外行去。
張晚霁枯坐在地,目光流散至遙遠的地方,隻覺萬念俱灰,身體所受的苦楚,心内所受的折辱,在這一刻,忽然都變得不重要了。
她唇畔泛起一朵詭異的笑,徐徐起身,将大殿内所有的燈燭和炭盆一律推翻了去。
伴随着燈具撞地的脆響,火舌彷如一群惡犬貪狼的舌,刮嚓刮嚓地哮着,很快舔上重重疊疊的帷紗,熾騰的熱焰熊熊烈烈,沖天亂竄,所及之處,一切描金填漆的器具悉數化作灰燼。
張家澤覺察到異況,驟地返身,在潦烈的火光之中,整座宮殿似燒透了的磚窯。
他怔怔地盯着張晚霁一張臉,那蒼白如金紙的面靥之上,是他看不明白的孤冷神态。兩人隔得這般遠,楚河漢界,咫尺天涯。
“張晚霁,你瘋了!”
他亟亟穿過大火,打算将她帶離,音色黯啞:“你要尋死,朕偏不讓你如意!”
火舌咝咝地伴奏,寝殿内一片混亂。
張晚霁拼盡僅餘氣力,掙脫開皇帝,義無反顧地朝着火海之中撲去。
俨若一枝步入末路的凋敝的花。
她這一生,已成定局,就當是個笑話罷。
殿宇的坍塌聲、宮娥的尖叫聲、内侍的奔走聲,充溢于飛雪的深宮之中。
至死,她唯唯諾諾走完一生,未能替她的少年将軍翻案雪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