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面潤如玉,但骨子裡是一頭食人不吐骨頭的惡犬。
一種本能的恐懼攫住了張晚霁。
他為何會出現在此?
莫非是已經料到她會來坤甯宮?
他是要将她捉回去成婚的嗎?
上一世未婚夫慘死喜床的血腥場景,曆曆在目。
張晚霁回溯了一番,毛骨悚然地僵立在原地,很快地,她反應過來,必須要換另一條路走。
被重新抓回去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她斂聲屏息,慢慢後退。
鋪天蓋地的雪聲,綿綿密密,逐漸掩罩住了她的步履聲。
另一條路是一片結了霜冰的湖,她沿着湖面走,亦是能夠抵達坤甯宮。
正當自己準備往冰湖的方向涉雪而行時,很突然地,身後傳了一聲輕喚:“柔昭?”
張晚霁猝然一僵,悉身不寒而栗。
張家澤到底是覺察到動靜,發現了她。
她咬着嘴唇,不得不止步,深呼一口氣,回身見禮,道:“皇兄。”
“你消失一晚,我一直在找你。”
張家一錯不錯地望定她,唇畔綻出一抹溫柔的笑,晨曦的雪光打在他的隽容上,半邊是清隽雨潤,半邊是模糊的陰影:“柔昭去了何處,身上可有恙礙?”
看似關切,實則審問。
張晚霁覺察他行前而來,下意識後退了數步。
張家澤眯了眯眼眸:“柔昭,你看上去很怕我。”
她眼前有些恍惚。
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披上龍袍的張家澤,是二十歲的張家澤,他尚未成勢,一行一止,滲出獨屬于少年時代的氣質。
這一頭惡犬的獠牙,根本沒長齊,如此,她為何要怕他?
許是上一世,他給她帶來的傷害太深,傷害導緻的陰影,一徑地延續到這一世,一切傷疤都消失了,痛苦煎熬的記憶仍舊在,種種思緒掠上心頭,使得她見到他,第一反應就是逃。
張家澤細緻地打量了張晚霁一眼,她依舊溫婉柔和。
但,那一聲皇兄喚得不如以往親近。
她有些畏懼他,但畏懼之中,又裹藏着一絲微妙的敵意。
他朝她緩緩招手:“柔昭,過來,皇兄帶你回去金銮殿,衆人一直都很擔心你,溫适也是。”
這個動作,遽地讓張晚霁想起前世,他殺了人過後,蘸滿了鮮血的手指,朝着她勾了勾,吩咐一聲,“晚霁,過來。”
她張了張口,竟是發現自己難以再說出話來。
隻能搖了搖首,用一種抗拒的态度,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她往後退,一直往後退,最後,在張家澤愈顯陰晦地注視之下,轉身逃跑了。
大雪飄搖,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通往冰湖的宮道之上。
近旁的幕僚注意到二皇子的容色,他的眼神就像在盯着一隻引入彀中的獵物,充溢着極緻的占有欲。
忽然,獵物逃了,橫懸了一整夜的弦,猝然崩斷。
張晚霁沿着湖面奔逃之時,聽到身後傳了一陣槖槖靴聲,緊接着,聽到了一句吩咐:“将柔昭帝姬周圍的的河上冰,砸了。”
張晚霁蓦然一滞,搴起裙裾,奮力朝前奔跑。
但她奔跑的速度,根本追不上冰層裂開的速度。
一陣陣破冰之聲,諸多蛛網般的裂縫,從湖畔迅疾蔓延至她的足下,她所站立的這一塊冰面,搖搖欲墜。
冰面上巨大的裂縫,以一種大開大阖之勢,環抱住了她,不論踏出哪一步,她都會跌入湖裡去。
逃無可逃,唯一的出路,就是回去。
張家澤用具體的行動告知她,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對她勢在必得。
此處與坤甯宮還有一段不近的距離,想要讓宮裡的人覺察到,怕是非常困難。
張晚霁攏緊氅衣,她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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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容禀,柔昭帝姬出事了!”
李廣縱掠回将軍府,因是過急,所及之處,素雪狂舞。
他行至深院時,沈仲祁正在檢視昨夜審訊的案拱,聞及此,凝聲問:“發生何事?”
李廣将勇士營所目睹的情狀,巨細無遺地禀告了。
“二皇子打算帶柔昭帝姬回金銮殿,但柔昭執意去坤甯宮,兩廂争執,她逃到了冰湖之上,二皇子吩咐幕僚紮碎冰層,讓她知難而退,但柔昭她……”
沈仲祁偏眸看他,不動聲色。
李廣莫名覺得将軍的視線有千斤般沉重,沉得讓人喘息不過來。
李廣道:“少将,您快去看看罷!”
沈仲祁披上玄色大氅,朝外勁步而去,黑色的身影迅疾沉入浩淼的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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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峙了近一刻鐘,張晚霁一直沒有挪步。
須臾,她聽到張家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道:“柔昭今天有些不聽話啊。”
這一番話,仿佛是某種平靜的預告。
張晚霁尚未真正回過神來,突見張家澤擡步朝着她行去。
整一片冰面變得岌岌可危。
她下意識轉身欲逃,讵料,足下的冰面,瞬息之間,支離破碎。
她狼狽地墜入了水中。
張家澤居高臨下地看着,張晚霁在刺骨寒冷的水中撲騰掙紮。
他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心中有憐惜,也有一種懲罰的快感,她脫離了他的掌控,他需要讓她吃些苦頭,吃一塹長一智,她以後才能聽話懂事點。
張家澤算準時間,等快到了閉氣的時限,正打算救她上岸,忽地聽見湖外起了一陣動靜。
“沈大人您不能進去!”
“二皇子有令,任何人不準入内……“
此際,一道清冷的少年的嗓音,在寒風之中凍出了一道窟窿。
“本将軍奉天子之命護衛大内,除天子外,其餘的人——”
“誰敢攔?”
話辭如刃,在涼薄幹燥的空氣之中擦出火花。
幕僚們目睹此狀,毛骨悚然。
張家澤下水去救張晚霁,但這位不速之客快了他一步。
凍骨的寒意,正瘋狂地往張晚霁骨縫之中鑽去,她不斷地掙紮着,拼命地朝上遊去,欲給自己謀求喘息之機。
但她不會潛遊,隻能勉力地揚起胳膊撲騰着,漸漸地,她再沒有氣力掙紮了。
身軀朝湖水深處下墜時,一股溫韌硬實的力道托起了她。
張晚霁在一片混沌之中,緩緩睜開眼眸,深藍色的水中,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的眸色逐漸聚焦,是沈仲祁。
少年的眼眸,倒映着整一片湖泊,冷冽且湛明,寒風徐徐吹過,他毫無瑕疵的眸底,滲透出了一絲幹淨的光澤。
沈仲祁道:“我帶你走。”
少年将女郎抱出水面,與張家澤的視線在一瞬間對峙上了。
沈仲祁眸色沉郁,仿佛醞釀着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