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淇屏息聽着門外的響動。
雨聲是背景音,心跳是主旋律。
未知讓她煩躁不已,明明是來幫忙,卻幫出了做賊的感覺。
就在她以為要被拿捏的時候,隔壁門鎖有鑰匙轉動的聲音,之後是輕微但清脆的關門聲。
世界忽然之間歸于平靜。
鐘淇站在門口地墊上,耳朵緊貼着門,像一隻警惕的貓。
又等了幾分鐘,确定外面沒有任何動靜了,她才輕手輕腳地旋開門。
探頭看了看,沒人。
她拿着傘快速跑下樓。
李逸生在窗邊目睹了小花傘的逃離。
雨傘滴落的水迹樓梯口就有了,他從踏上樓梯的那一刻就猜出家裡有人,從傘的樣式看,裡面大概率也不是戴卓。
這裡是外公外婆曾經的家,學生時代的寒暑假,他都在這裡度過。
這個家的陳設都沒變,有很多屬于他的東西,角落裡的鋼琴,牆上的書法作品——外公寫得一手好字,可家裡裱起來的,幾乎都是他的作品。
藍天巷的位置無可替代,可畢竟時間久了,居住環境不算太好。再加上老人近些年身體不好,車難開進來,幾年前就搬離了。
老人的四套房子平分給了四個兒女,二樓西邊這套是他們家的,東邊那套是舅舅家的。如今除了戴卓上學住這裡外,其餘房子都空着。
舅舅告知了自家的密碼,拜托李逸生每個月過來看幾次,為的是看住戴卓,别總幹些跟學習無關的事。
他從不在家裡沒人時進入。
處于青春期的高中生,最需要自尊和隐私,盡管他這個表弟不是什麼讓人省心的主。
小花傘消失在視線中。
到底是誰能自由出入戴卓家?李逸生琢磨,這小子可能戀愛了。
他抹了下窗台上的塵土,覺得待會有必要問問戴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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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淇回到店裡,帆布鞋都濕透了。
她驚魂未定,總覺得不安,每隔幾分鐘就看一眼手機。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辦砸了件事。
坐在收銀台,一眼就能看到放傘的貨架,這讓她又想起那位李先生。
沉靜的眉眼,還有隔着一道門守株待兔般的威脅。
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鐘雪驚呼有彩虹,鐘淇無精打采地縮在收銀台後,沒去看。
忽然間,手機響了一聲。
鐘淇深吸一口氣,解鎖屏幕。
下一秒,緊抿的嘴角漾出笑——不是她預支的驚吓,是意外之喜。
她投簡曆的那家公司回複了郵件,約她周一下午去面試。
一個多禮拜沒消息,她本以為不會收到回複了。
鐘雪倚着門看晚霞和彩虹,回頭想再叫鐘淇,結果正好撞上妹妹掩藏不住的笑意。
她這個妹妹,冷清,安靜,很愛發呆,極少有發自内心笑的時候。
而現在,就是那個“極少數時候”。
“瞧你樂的,有什麼好事?”
鐘淇心情大好,跑過來用胳膊勾住鐘雪,把手機屏幕亮給她看。
“這家公司很難進的。”鐘淇語氣裡透着輕快。
“設計總監助理?這跟你專業差得有點遠吧。”鐘雪眉毛擡了老高。
“既然已經讓我去面試了,說明我符合他們的選人标準。”
據說這家公司并不看重專業對口程度,更重視個人能力。
鐘淇有這方面的積累。
好朋友景雯在美院視覺傳達專業,她跟着學了修圖軟件,在課餘時間經常接一些活賺外快,設計海報或者名片、折頁。幾年下來,景雯說她都可以拿個第二學位了。
鐘淇跟姐姐說起,這家公司平均薪資高,福利豐厚,就算是實習生,也能獲得不錯的報酬。
這對鐘淇來說是個好消息。
鐘雪卻隻注意到了她便宜的短袖和舊裙子。
鐘雪從小就覺得,鐘淇中了基因彩票。
鐘書琴相貌平平,是扔在人堆裡找不出的那種中年婦女。
鐘淇沒有關于父親的任何記憶,可鐘雪有。在她模糊的記憶中,父親也是個長相普通的人,不然怎麼會生出如此普通的她。
甚至在十多歲的年紀,因為青春期對相貌的在意,因為心裡微妙的不平衡,鐘雪還用圓珠筆戳破過妹妹的臉,導緻鐘淇右眼角擁有了一顆永久的人造淚痣。
鐘淇打破了普通的魔咒,擁有了一副美好皮囊,從此再沒得到命運的任何優待。
鐘雪望着鐘淇漂亮臉蛋上的痣,心生愧疚:“我給你轉些錢,去買身好衣服。”
鐘淇知道姐姐也沒錢。
過去幾個月,家裡發生了太多事,外公去世,外婆和書琴相繼生病,書琴又做了手術,經濟方面全靠鐘雪頂着。
鐘淇擺擺手:“你的工資還是留着自己花吧,我有外快。”
話是放出去了,她心裡卻犯嘀咕。
大概是戴卓父母太忙了,上個月的家教費至今還沒轉給她。
而這個月又已經過去了大半。
她知道戴卓手裡有錢,可直接跟學生要,實在不大妥當。
她又想到那個付錯錢的李先生,要是她也有把錢不當錢的底氣就好了。
她默默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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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天将将擦黑,戴卓才慢悠悠回家。
快到時,他看見路邊的暗影裡站了個穿白色襯衫的男人,袖口挽到手肘處。
戴卓見李逸生,有種沒寫作業又撞上班主任的心虛感。
至于他為什麼這麼怕李逸生,是因為他知道他這個表哥狠得可怕。平時文明如斯,瘋起來他真的佩服。
敢在家宴上跟長輩們掀桌,他們家也隻有李逸生一個。
他隻是混不吝,他也怕瘋子。
戴卓開了句玩笑緩解氣氛:“哥,怎麼穿這麼正式,你今天結婚?”
李逸生皮笑肉不笑,跟着逗趣:“沒錯,跟你們班主任結的,婚禮誓詞念的是你的成績單。”
戴卓立刻縮着脖子:“哥,咱能不開這種恐怖玩笑不?”
他可不敢想班主任變成嫂子的恐怖場面。